這兩年來的過往，在跟着皇上到他寢宮的這一路上，林清雨從腦子中過了一遍。
將匕首，戳到皇上心口的衣服上，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通過匕首，傳遞過來的溫度。
“我也是剛剛纔想到，原來我被你騙了兩年。”林清雨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皇上依舊不躲不閃，她說什麼，他都聽在心中。
放在林清雨臉頰上的手，他也沒有拿下去。只是在她這樣破碎的目光下，他的心也梗得生疼。
林清雨的聲音不大，迴盪在空空的大殿中：“曾經我很想不通，我的弟弟，他雖然是犯了欺君之罪，但你怎麼能這樣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他才那麼小，你竟然殺了他。”
提起死去的弟弟，林清雨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現在她必須用兩隻手攥着匕首，才能保證她不會動搖。
“我本來不是什麼勇敢的女子，我出身平凡，只想嫁一個老實人，結果你在馬車上，就把我……讓我成爲了你的人。那一刻，我恨透了你。”
當時的林清雨，確實不瞭解皇上，只以爲他是一個荒|淫無道的人。
可是隨皇上回京之後，她看到的，卻是他的另外一面。
宮中的妃子是不少，但秀女三年一選，皇上已經推掉兩次了。
就是說，除了自己之外，這幾年，後宮中都沒什麼新人。
而皇上給了自己無上的地位，讓自己很快就變成了四妃之一，甚至她和德妃叫板，皇上每次都會護着她。
當然，林清雨不至於天真到，認爲皇上是因爲喜歡她，纔會這麼做。皇上不過是想讓自己把這後宮攪和得亂一點，不讓誰一家獨大而已。
林清雨左右也不喜歡那幾個妃子，在這件事上，算是和皇上站在同一條船上。
至於侍寢這一點，皇上就更是寡淡。留在林清雨這裡這麼多次，碰她的時候，寥寥可數。
在宮中久了，關於國事，林清雨也多少了解一些。
面前的這位，將他的兄弟們殺的殺，放逐的放逐，這麼多年來，雖然也沒取得什麼豐功偉績，但最起碼，沒有讓國勢衰退，百姓也能安定地生活。
如果真的要給出一個評判的話，那皇上，算是一位明君。
就是因爲這一點，林清雨才疑惑，他爲何偏偏對他們姐弟倆，這麼兇狠？
現在她似乎明白了，因爲在兩年前，皇上就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殺手，可以了結他的性命！
玉珊瑚的事，林清雨確實不知情，但皇上太瞭解她了，曉得她一定會把錯處，都算在她自己的身上。
這樣想來，不管元錦玉的想法是什麼，林清雨都會選擇對皇上下殺手。
此刻不就是，剛到了寢宮，林清雨就把匕首掏出來了。
而且寢宮附近，沒有一個宮女太監，沒有一個侍衛，就是最好的證明。
皇上要把他這條命，交代在自己的手上。
林清雨淚光閃閃，只能聲嘶力竭地質問他：“爲什麼，爲什麼你選擇的人是我，爲什麼你要折磨我整整兩年！你想怎麼死不可以，爲什麼一定要我來殺了你！”
皇上微微傾身，把林清雨擁在了自己的懷中。他依舊沒有說話，因爲縱然是他害了元錦玉的孩子，依舊不覺得是對不起元錦玉。
他現在真正虧欠的，是面前的女子。
她說的沒錯，兩年前，自己就準備了結生命，在她的手上了。
而現在，他的一場場籌謀，總算是要實現了。
林清雨想掙脫出皇上的懷抱，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匕首上。
此刻她崩潰地喊着：“虧百姓還說，你是你一代明君，你這樣利用我，算是什麼明君！你知不知道，元錦玉是我在京城中，最好的朋友，是支撐我活下來的動力，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讓我一次次地對不起她！”
林清雨嘶喊着，手中的匕首，也往皇上的心口處，進了兩寸。
此刻匕首已經穿透皇上的血肉，可皇上還是保持那個擁抱她的姿勢，沒有放開。
甚至他的身體都在下意識地因爲疼痛而顫抖，他還是咬緊牙關，一聲沒吭。
林清雨手上用力，讓皇上的身體遠離自己，讓他能看着自己的眸子。
幽暗的油燈下，林清雨從皇上渾濁的眼睛中，能看到自己那張，已經扭曲了的臉。
“我痛恨你，痛恨你總是把一切都控制在你的鼓掌之中，總覺得一切人都該按照你的計劃活着。”林清雨越哭越難過，皇上看得出來，她也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纔來殺自己的。
“但是我更痛恨自己，明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還要往裡面跳，還要親手殺了你！”林清雨的臉上都是瘋狂的恨意：“我更恨你，爲什麼不對我殘酷到底？爲什麼讓我絕望後，還要給我希望，給了我希望後，還要重新讓我絕望！”
匕首已經觸及到了皇上的心臟，他的嘴角，正不斷地溢出鮮血來，粘稠的血液，順着他的下巴，滴到衣襟和地上，還有林清雨的手上。
林清雨只覺得她手背上的肌膚，就像是被狠狠灼燒着，那痛感，直通她的四肢百骸。
皇上的嘴角顫了顫，總算是說出了幾個字：“不要哭了，朕……對你確實狠不下心來。”
一個物件，留了兩年都會產生感情，更何況是人了。
皇上原本就對林清雨有虧欠，害她家破人亡，強佔她的身子，還給她禁錮在這一片宮殿中。
甚至她幾次崩潰，想要自殺，都被他給控制住了。
兩年來的周旋，皇上只有在她身邊，才能安心地睡一個好覺。
以前林清雨總覺得，是皇上不把她放在眼中，現在她才明白，是因爲皇上早就把這條命，當成是她的了。
雖然他說了不哭，但林清雨怎麼控制得住，她全身上下，都不似自己的了，更遏制不了她的情感：“我明知道，你的一切感情都是虛假，都是利用，但是我卻不敢不順從你的計劃。”
林清雨縱然能殺了他，都是在他的計劃之中，這讓她完全沒辦法面對自己，面對九泉下的弟弟，淚眼朦朧中，她看着皇上：“那是因爲，我要是不殺了你，元錦玉就會選擇動手。”
這樣的心機和手段，自己恐怕練上兩輩子，都不會有。
她憤恨，更無奈，皇上要慷慨赴死，她呢？她的仇，馬上就能報了，還有什麼理由活下去？
“你知道的，我感激着元錦玉，更捨不得她受傷害。西海戰事時，我犯了一次錯誤，所以這一次，我更要彌補她。元錦玉這個人，看起來難懂，其實你若是搞清楚她的初衷，就知道她會怎麼做。你就算是她的親生父親又如何，在她的孩子和夫君面前，你什麼都不是。”
林清雨重重地喘息幾聲，匕首又近了一寸，這一次，她直接就扎進了皇上的心臟中。
在劇痛中，皇上倒下，但心臟受傷，他卻沒有立刻死亡，他還是複雜地看着林清雨，眼底是無數的愧疚。
林清雨也癱跪在他的面前，手握刀柄，狠狠一個用力往外拔，登時，皇上心口中飛濺的血液，就蒙了她一頭一身。
她也變得極爲狼狽起來。
“她不在乎，而你在乎，我也在乎。她是那樣聖潔的一個人，是百姓心中的仙子，怎麼能承受弒父的罪？所以我明知道，你處處都在利用我，還是要對你下手。我活了這麼多年，你是最狠的一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萬里河山，無數百姓，至高榮耀，你說捨棄就捨棄。”
林清雨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攥着的匕首，還在不斷地往下滴落鮮血：“至於人心，更是被你肆意踐踏！你這樣的人，就算是死了，也永生永世都該墮入畜生道，永生永世不能爲人！”
皇上忍受住劇痛，平靜的說：“那就不做人。”
他這一輩子所有的罪孽，他願意用永生永世去償還。
“榮耀，地位，感情，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朕早年在捨棄了她的時候，就該明白，這萬里河山，於我不過是一副空架子。朕孤寂了幾十年，不知道黃泉路上，還能不能再看她一眼。”
皇上的眼中滿是渴望，卑微的不像是人間的帝王，而像是已經餓到瀕死的乞丐。
而那一眼，就是他畢生的渴求了。
林清雨殘忍地咧開嘴笑了：“你別想了，你想要見的人，早就不可能在黃泉路上等你了，你永遠都見不到她！”
皇上瞳孔一縮，隨即竟然接受了這個結果，眸光死寂了下去：“是啊……怎麼可能會等我呢，怨我還差不多……”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傷痛地說出這番話，讓林清雨也是心中一緊。
可是她早就忘記什麼是愛的滋味，她的心中只有恨，無處安放的恨，滔天巨浪一般的恨。
她扯過皇上的手，還不顧一切地問着：“你知道還有個什麼原因麼？這裡有一個孩子，你的孩子。”
皇上剛剛沉寂下去的眸子，忽然就發出光亮來，轉頭看着林清雨，震驚得連思考都不會了。
失血過多，他已經意識渙散，計劃到了這一步，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