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是她看着長大的，從小到大，除了他被封王，離開皇宮的那一段時間，他們算是短暫的分別，就數這次分開的時間最長了，元太妃當然是想念他的。
尤其是他身處戰場，元太妃最關心的，還是他的安危問題。
現在他能完好無損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於是在慕林服軟後，她冷清的臉，如同寒冰融化。
元太妃走來了慕林的身邊，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以前他也練功，但是手上的繭子，哪裡會有現在這麼厚，讓元太妃都有些不敢相信手下的觸感。
還沒開口，她就紅了眼圈：“在外也不知道好好好照顧自己。”
慕林動容地看着元太妃，這一年來，他明顯能感覺到，母妃老了。
不管是從面容，還是心態上，她都和以前有很大的變化。
此刻他從她的眼角，看到了疲態的慈祥。
手指動了動，慕林溫和地看着元太妃，他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會在母親懷中哭鼻子的小皇子，這會兒就寬慰元太妃：“兒臣這不是完好地回來了麼，母妃就別難過了。”
話是這樣說，但這麼多個擔驚受怕的夜晚，元太妃都沒人可以訴說。
先皇已經死了，她最大的靠山，變成了慕林。
只是她擔心啊，那慕澤若是過河拆橋怎麼辦。
而且她面對慕林的感情，也比以前要複雜。
明明心中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只要他能平安就好了，在這種大形勢下，誰能爭得過慕澤，可還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兒子這麼優秀，卻只能當慕澤的臣子，爲慕澤賣命，不甘心自己一輩子只能止步於太妃之位，日後見到元錦玉那個小丫頭片子，還要恭敬忍讓。
慕林看元太妃實在是激動，一邊扶着她往裡走，一邊還故作輕鬆地給元太妃講起了戰場上的事情。
“母妃，其實在西海，條件也不是你想的那麼艱苦，尤其咱們打了勝仗以後，西海的百姓一邊休養生息，一邊照拂軍隊，咱們的糧草和衣物，都是沒短缺過的。有皇上在，以後的仗也不會難打。”
慕林實在是想不出，他們都已經這樣強悍，還會有輸的理由。
元太妃真是有苦難言，她哪裡是在擔心戰況啊。
等慕林扶着她坐下，她聽着慕林說話，爲這孩子心酸。
那些難熬的日子，慕林都沒有和元太妃講，可能是因爲在母親面前，他也想表現得強大一些吧，讓她知道，自己已經有了保護她的能力。
元太妃雖然聽入神了，可該說的話，她還是沒忘記的。
於是兩個人就這樣交談了半晌，元太妃把他在軍營中的作息都記住了。
孫梓珊在請安以後，就沒主動開口過了，她知道元太妃對自己有些意見，而且慕林說的事情，她還是很感興趣的。
就像是他說的那樣，如果把苦難當成是磨礪，那這場仗，他打的一點都不委屈。
元太妃的臉上也有了笑容，慕林稍微放心一些，問起了京城的事情：“母妃，先皇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忽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元太妃也不清楚其中的脈絡，她皺眉說：“那個男人，實在是太不負責任。”
就算是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也遠沒到會被林清雨殺死的地步，可以說，他算是自殺的。
“聽聞那林清雨死的時候，肚子中還懷着你父皇的骨肉，這兩個人，真是造孽。”
元太妃一點都不喜歡其他的皇子，但或許是年紀大了，一碰到孩子的事情，就有些心軟。
慕林也不好評判上一輩的事情，只是他沒在京城中，慕澤有的經歷，他都沒有，他心中想着的，都是父皇對他的好。
“十五，你不要爲他難過，是他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人死都死了，元太妃和他這麼多年，只能算是半對夫妻，因爲在宮中，和自己爭皇上的女人太多了。
所以他死後，大家第一反應都是去路如何，能否自保，真正能爲皇上難過的，又能有幾人呢？
這世間的人啊，數宮裡面這些女子最是狠心。
從紅顏到白髮，生生被那道宮牆，蹉跎了歲月。
慕林不知道怎麼形容對父皇的感情纔好，他想要否認元太妃的話，又覺得難以開口。
於是他也只能嘆氣：“父皇本應該再活一些年頭的，他一死，將整個大周都拽到了戰火之中，經此一役，大周的國勢，肯定會倒退很多年。等九皇兄將整片江山收服，不知道要勵精圖治多少年，才能重返巔峰的狀態。”
如今戰亂四起，今年冬天，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死在這片皚皚冰雪中了。
元太妃對百姓的死活，絲毫都不關心，她只盯着這個皇位，還有些陰暗地想，現在讓慕澤繼位也好，這樣天下人都會將目光投放在他的身上，管皇上的傳位昭書上寫的什麼，他反賊的罪名都坐實了。
想勸勸慕林，但礙於孫梓珊這個外人在場，她因爲不信任她，就讓孫梓珊先回去了。
慕林對元太妃的舉動有些不滿意，孫梓珊怎麼說也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母妃這樣做，落的是自己的面子。
而且她不信任孫梓珊，也會讓梓珊難過的。
孫梓珊不想讓慕林難做，反正請安什麼時候都可以，況且元太妃說的話，慕林也會告訴自己的，於是她就主動站起來告辭。
元太妃點了點頭，孫梓珊的行爲，在她看來不是善解人意，而是太識相了。
等孫梓珊離開了房間，屋中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元太妃才小聲地問慕林：“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慕林坦蕩地表示：“先跟着九皇兄，把戰爭平定了再說。”
讓百姓都不能過上安定的日子，他還算是什麼皇家的人。
元太妃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就這樣？”
慕林還以爲元太妃想要問他生活上的打算，有點兒不好意思。
其實他也挺喜歡小孩子的，雖然他年紀不大，但是再過兩年，也能要寶寶了。
只聽說女子生產最是難熬，他不願意讓孫梓珊受苦，所以他們要一個就行。
還沒等他把這個計劃說出來，元太妃就崩潰地說：“你辛辛苦苦打了這麼久的仗，怎麼就不開竅呢？”
慕林聽出了點別的意思，閉口不言，靜靜地看着元太妃。
元太妃湊過來，眼中和語氣都很是急切：“難道這次不是你的功勞最大麼？這皇位，怎麼能給慕澤呢！”
慕林猛地就瞪大眼睛，迅速往身後看了一眼，幸好沒有什麼人在.
他也不由得壓低了聲音，裡面帶了一絲怒火：“母妃，你這是什麼意思？”
元太妃用手敲了敲桌子：“我的意思，你難道不懂？”
慕林只覺得周身都起了冷汗，母妃怎麼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雖然這兩年，她一直在幫自己拉攏朝中的勢力，培養自己奪嫡，但是他已經和她說過很多次了，他無心皇位。
而且九皇兄是個面冷心善的，最是顧及兄弟感情，只要自己不惹是生非，就能和樂一生。
本來分開這麼長時間，九皇兄都變成皇帝了，慕林還以爲元太妃的心怎麼也死了，誰知道，她竟然能說出這麼驚世駭俗的話！
“母妃，您只能和我說這麼一遍，日後就算是憋死，這話也要攔在肚子裡面，知道麼？”
別看慕林年紀小，但是他在軍中磨練這麼久，發起火來，是絕對的威嚴，讓元太妃之後的勸說，都不知道該怎麼出口了。
她咬了咬牙，只能換一種說法：“慕林，你現在還小，那慕澤表面上對你好，等以後指不定怎麼對你，如果我是你的話，這五十萬人，我早就霸佔到手中，到時候慕澤被前後夾擊，定然無處可逃……”
“夠了。”慕林豁地站了起來，眼神比剛剛要冰冷很多，就像是從春天，變成了寒冬。
元太妃不解地看着他，她都已經說的這麼清楚明白了，他怎麼就不懂呢？
慕林很想問元太妃，還想讓他怎麼懂，他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人生和打算，可元太妃總是想把他往死路上領。
偏偏這人還是長輩，慕林也不能說出什麼重話來，沉默半晌，他淡淡地說：“母妃，我希望您能記住我的警告，九皇兄成爲皇帝，已經是定局。況且你也知道，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的道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以往說出來，九皇兄或許還會寬恕於你我，現在再說，那就是咱們的催命符。”
慕林最氣憤的，是慕澤對自己那麼照顧，他能有這樣的成就，還不是慕澤讓給他的。
元太妃難道真的以爲，他一個毫無軍中根基的皇子，真的能靠自己的本事，立下這麼多軍功麼。
被慕林這樣針鋒相對，元太妃慢慢紅了眼圈，她只是覺得委屈。
“那難道我爲你做出的那些努力，都白費了麼？十五，你什麼時候，才能聽母妃一句……”
慕林斬釘截鐵地表示：“如果母妃是想讓我變成一個亂臣賊子，那恕兒臣這輩子都不會聽從於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