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一輩子都不起來，他也不可能求她。
有其他的孩子跑出來看熱鬧，這兩天慕連逸在夫子這，出盡了風頭，夫子還表揚過他幾次。
孩子們很嫉妒慕連逸，他一個大周人，學他們東域的東西，還能學的這麼好，不是更把他們襯托得一點都不剩了麼？
剛好小公主不護着他了，孩子們很是放肆地嘲笑慕連逸。
“你起來啊，直勾勾地往這邊看什麼？”
“對啊，聽說你只是被咬了一口，雙腿怎麼會廢掉呢？別在那裡裝可憐了。”
“你不是很厲害麼？連夫子都很喜歡你，你能耐那麼大，就不用我們幫忙了吧。”
小公主正在氣頭上，聽到這些刻薄的話，其實她心裡很介意很難過，也想呵斥他們，讓他們別說了。
但是她說不出口，她就是想給慕連逸一點教訓。
爲什麼他就不能乖乖的，對她好一點呢？有她護着，這宮中誰敢動他？
不僅不敢動，還會禮讓他三分。
和玉都知道的，這慕連逸的父親，是階下囚，已經被關押在大周京城的天牢中了，只等寧帝問斬。
他雖然是大周的皇子，身份卻也是很尷尬的，慕澤會把他當成棄子，甚至不會接他回去。
若是他殺了慕連逸的父親，那以慕連逸的性格，一定要報仇的。
慕澤怎麼會養一個仇人的孩子在身邊呢？
這東域的皇宮，就是最好的去處了。
他是質子，不可以入仕，但東域不缺養他的那筆錢財，他在自己的庇佑下，照樣可以錦衣玉食，像是其他世族公子一樣，有自己的勢力。
但是他不懂，他就是不和自己低頭。
和玉都在自我懷疑了，難道她真的有那麼差勁麼？
冷靜時的和玉，還會想起他的雙腿是怎樣廢掉的，現在真是走進了死衚衕，就冷眼看着慕連逸。
慕連逸呢？其他人的話，都像是刀子一樣，紮在他的身上，可是疼着疼着，就習慣了。
他不懂，爲什麼他纔來學堂兩日，就會這樣被針對？這些人，在和玉闖禍的時候，都在一旁看熱鬧，他們難道這是爲和玉好麼？
唯有一點，他是不肯放棄，那就是自己爬起來。
於是在衆人的目光下，他慢慢地坐起來，試圖要爬到輪椅上。
可是輪椅有點高，還不穩，他剛剛扶起來，把手搭上，一用力，輪椅就翻了。
試了幾次之後，和玉眼圈紅了，不忍心地往前走了兩步。
結果慕連逸和她冷冰冰地說：“不要靠近我。”
那深深的厭惡，刺痛了和玉。
和玉只好站定在原地，鼻子酸酸的：“我來幫你吧。”
是她輸了，她不忍心看到這麼漂亮的慕連逸，變得這麼狼狽。
慕連逸卻嘲諷地笑她：“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和玉身子搖晃兩下，大受打擊。
其他的幾個學生就圍着和玉，嘰嘰喳喳的：“公主殿下，您別管他了，他就是不知好歹。”
和玉聽不下去，大喊了一聲：“你們都給本宮閉嘴！”
孩子們登時噤聲，但是心裡卻不滿的很。不是你想教訓慕連逸的麼？我們幫你，你還不願意。
其實已經到該上了課的時間了，可他走到窗邊，看着衆人，面色深沉，也沒有出聲。
最終，他把目光落在了慕連逸的身上，這孩子正在想辦法。
正好房子邊上，有一個死角，可以卡死輪椅。
於是他就趴在地上，一點點地推着輪椅往那邊爬。
和玉小公主真的後悔了，她哭着撲過去，要那慕連逸從地上拽起來，口中不住地說：“我來幫你吧！你別這樣！”
慕連逸重重地甩開她的手，指着和玉小公主的鼻子：“我說過，你不要碰我。”
和玉的眼淚不斷地往下掉，這次真的不敢上前了。
慕連逸永遠忘不了這天，他狼狽地在地上爬了許久，衣衫都髒了，時間過得像是幾百年那樣長。
等他將輪椅卡死，然後雙手用力，一點點爬上去的時候，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坐在上面，用手撣了撣灰塵，明明他該狼狽的，可是眼神卻那樣高遠，一點都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還有的。
那眼神明明白白在告訴衆人，他能辦到，不需要任何人的援助。
其他的孩子很想嘲笑他，礙於小公主還在哭，他們誰也不敢說話。
是夫子開口，打破了僵局：“都進來吧，要繼續上課了。”
慕連逸進屋，是其他宮女推着輪椅，小公主坐在座位上的時候，還在啜泣。
於是屋中原本只有夫子一個人講課的聲音，現在還多了一道哭聲。
慕連逸聽着她的哭聲，就很是心煩。
快下學的時候，夫子提前讓衆人離開了，唯獨留下了慕連逸一個人。
小公主發脾氣的時候，不管天不管地，現在真是懊惱死，於是就等在院子外面，要和慕連逸一同回去。
慕連逸不知道夫子留他下來是爲什麼，但他還是恭敬得很。
夫子坐下來，淡淡地開口：“你該清楚你是什麼身份，就憑你今日對和玉公主不敬，我就可以將你驅逐出學堂。”
慕連逸臉色一白，他的身份，他當然知道，敵國的質子，和玉小公主的……伴讀，也就是下人。
主子不管做了什麼，下人都是要承受的。
慕連逸這才慌了，不住地給夫子道歉：“學生真的知道錯了，還請老師不要將學生趕出去，日後學生一定會對公主畢恭畢敬！”
現在想想，他今日何嘗不是衝動了？如果他肯和小公主服個軟，哪能會狼狽至此？
爲了他那點可憐的自尊，他真是出盡了醜。
夫子點點頭：“你明白就好，之後應該如何做，還需要我說麼？”
慕連逸搖搖頭，在東域的皇宮中，想要生存，自尊真是最不需要的東西。
夫子其實也很可憐他，小小年紀，就要忍辱負重了。
尋常人家，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還只知道下河摸魚呢。
夫子既然點醒了他，就不需要再說太多了，最終他問：“你還有什麼其他話想對我說的麼？”
慕連逸原本低頭，聞言擡起頭來，問了他最疑惑的一件事：“我分明沒有犯錯，也沒有招惹其他的學生，爲何他們會針對我？”
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鬍鬚，眼神悠遠：“因爲你讓他們嫉妒了啊。”
幾個字，慕連逸就懂了，同時脊背發涼。
是啊，他只是個質子，還是伴讀，如果比這些少爺們都優秀，他們會怎麼想？
認爲自己搶了他們風頭，認爲自己是臭顯擺。
如果只是口頭上針對，還是輕的，反正言語又不能真的傷害到他。
但其他人知道了，會怎樣呢？比如睿王和皇上，他們就會警惕忌憚自己。
質子才學深厚，對於他們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難道要等着自己有朝一日，用才華推翻他們麼？
他前幾天所看的那本爲君之道，上面就清楚地講述了，如果一個人，你已經預見了他會成爲你的隱患，那就在他羽翼未豐的時候，將他斬殺。
自己現在廢了雙腿，無權無勢，真的沒有自保的能力。
慕連逸嚇出一身冷汗，同時，也感激夫子點醒了他。
於是他坐在輪椅上，深深地給夫子行禮：“多謝老師，學生明白了。”
夫子緩緩搖頭：“時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學生告退。”
走出學堂，和玉小公主還在外面等着慕連逸呢。
她很是忐忑，鼓起勇氣和慕連逸問：“夫子留你下來是和你說了什麼啊？不會又懲罰你了吧？若真是這樣，我去給你討回公道。”
要是之前，他根本就不會搭理和玉，但想到他現在的境況，他只能低頭了：“夫子沒說什麼，更不曾針對我，咱們回去吧。”
和玉瞪大眼睛，有點不敢相信她看到的。
慕連逸竟然對她這樣和顏悅色的？還說了這麼長的話！再看他的臉色，雖然是淡淡的，卻沒有厭惡。
她張了張口，嘟囔着：“我以爲你會生我的氣。”
“不會了。”慕連逸還重複了兩遍，“以後也不會了。”
你是我的靠山啊，我因爲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和玉沒有深想，就覺得慕連逸是開竅了，一起往回走的時候，她還興高采烈地和慕連逸說：“你以後多和我說說話，也別兇我，你現在板起臉來就這樣嚇人，長大我肯定更害怕你。”
慕連逸輕聲回答：“好。”
雖然是惜字如金，也夠和玉美到冒泡了。她覺得，今日她們一道被罰，罰出了友誼來，看看，慕連逸想通了吧。
於是她承諾着：“日後在學堂，我再也不讓他們那樣說你了。”
慕連逸搖了搖頭：“嘴長在他們的身上，你管不住的。”
“我怎麼管不住！誰敢說，我就讓父皇打他的板子！你看他還敢不敢惹你？”和玉小公主輕哼一聲，明顯沒把那些同學放在心上。
慕連逸擡頭看她，夕陽已經西下，只留下天邊淺淺的紅色餘暉。
他的靈魂彷彿也能被分成一半，一個留存在身體中，另外一個懸空，冷漠地看着虛僞的他。
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溫和無比：“你會護着我一輩子麼？”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