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微風吹來的時候,王靈菲從枯坐中起身,她的淚痕已經乾涸,只能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隨後她找來了殘破的木板,將老頭枯瘦的屍體放到上面,然後用繩子拖拽着他前行。她要找一處好地方將他埋葬。
她瘦小的身體踉蹌前行,白皙的小手被麻繩磨出了血泡,她也沒有皺眉。
漸漸的烈日當頭,她汗如雨下,髮絲粘在髒兮兮的小臉上,模糊了視線。
她沒有停下,硬生生的將屍體拖到了童山腳下,這裡的環境不錯,有一棵繁茂的老樹,可以爲他作伴。
王靈菲將他放在樹下,找了塊尖利的石頭,賣力地掘土。
她玉指間血跡橫流,卻茫然不覺,只是不斷的用手撥開臉頰的汗漬,鮮血漸漸在面上乾涸,好不悽慘。
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她終於撅了一個大坑,用盡所有的力氣將老頭的屍體拖進進了坑中,當然下面不忘爲他墊上那塊木板,然後又拽了好些蒿草爲他壓身……
許久之後,一座荒墳終於堆砌好,她整個人已經脫力,虛弱地跪在那裡,無聲的哭泣。
接下來,她該何去何從?
“小娃娃,別哭,是否願意隨貧道入仙門修行?”
忽然,背後有冰冷的聲音傳來,她連忙回頭,便看到了一箇中年道人,這道人看上去很是和藹,見她忘來,便笑着說:“我是出塵,小娃娃既然塵緣已去,不如就跟我走吧。”
修仙問道麼?王靈菲淚眼婆娑,想起了老頭子的話,他說是她不願爲仙,甘願做一個小小的乞丐。
“我可以隨你走,但是……”
王靈菲不忍他一人長眠於此,連祭奠的物品都沒有。
“這有何難?”出塵輕笑,擡手間墳前便又果盤美酒擺下。王靈菲感激地看可她一眼,然後將酒水灑落在墳前,又叩了幾個頭,便起身隨着這名爲出塵的道長去了。
兩人離開後,墳頭猶如歷經了歲月洗禮,爬滿了蒿草,連那崢嶸的老樹,也枯敗凋零……
龍雀飛東南,朝不歸,暮不還;晁臨有瑤仙,不施粉黛,清輝雅顏,納見,終不還。
凡人生老病死,韶華白首止於朝夕。多少人慕仙思仙,祈望白日飛昇超脫苦難。奈何仙蹤不現,世人唯有寄情於詩賦來表達對仙的嚮往。
因此世間纔有了瑤臺仙賦,龍雀謠等膾炙人口的仙詩雅樂。
三年前,王靈菲離開童山之時認爲仙子個個都是貌美如花不染凡塵,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那種。可真正成爲所謂的仙人後,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回事!什麼雅顏清輝,什麼傾國傾城,都是騙小孩的玩意,是狗屁!
對就是狗屁!
煙氣嫋嫋的丹房裡,王靈菲用看似真摯的笑容將前來置購丹藥的仙子送出門外,待她遠去後便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長得豬頭狗臉,得瑟你姥姥個腿!別讓姑奶奶再看見你!”
她過了把嘴癮,手隨便劃拉了幾下,原本就髒兮兮的小臉如今更難分辨五官。
“徒兒,爲師的培元丹可曾煉好?”屁股還沒坐穩,就進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道人,他留着一撮山羊鬍,說起話來慢斯條理。
“師傅,徒兒早就給您準備好了,您要是不來,徒兒都要跟您送去了。”王靈菲變臉很快,利落地從櫃子裡拿出一方檀木匣子,恭敬地交到他手上,笑的有點賤。
“數目成色都不錯,你做的也不錯。”中年道人笑眯眯的合上木匣,轉身就走。王靈菲見狀忙抓住他的袖口,嘻笑道:“師傅,您是不是忘記什麼了?”
道人冷哼,王靈菲訕笑着把黝黑的小爪子從他袖上挪開,只是那對漆黑的掌印是去不掉了。
“拿去。”
道人隨意丟出一小瓷瓶,甩袖離去。王靈菲連忙接住,倒出一枚綠色的藥丸,伴隨藥丸出來的還有縷縷黑氣和難聞的惡臭。他下意識地看向手腕,那的皮膚青斑點點,甚至已潰爛化膿。
“出塵子,姑奶奶早晚親手宰了你!”王靈菲沉着臉栓上房門,步入了內堂。
三年前,老頭倆腿一蹬升了天。
縱然失去記憶,奈何養育之恩形同再造,惆悵時,出塵子出現,給他草草辦了後事,便將她領進了山門。
按理說飛凰書院是仙家門派,一定有天仙、神女和數之不盡的奇珍異寶。
但現實如此殘酷,王靈菲被他丟在外門做了煉丹童子。那裡沒有天仙,更沒有神女,不是歪瓜裂棗就是殘花敗柳,餘下的便是長滿胸毛的大漢。
美夢破滅不說,最後更發現出塵子是個大變態!
他看似良善,實則無比歹毒。他不許王靈菲有半點玄力修爲,更降下下了毒術。中毒者體內的玄力越充足,皮膚潰爛的就越快。仙門本就靈氣成蔭,就算頭豬,在山上呆久了也會擁有玄力,何況是個大活人。
因此王靈菲只能依靠每月一顆的綠玉丹來維持生命,空坐丹海藥山卻無法修行,整日跑堂送藥,渾噩度日。而且出塵子此人陰晴不定,有時正好好與他講話,可下一秒就被他冷不丁的踢飛,撞個頭破血流都是輕的,嚴重時更斷了兩根肋骨。他偏又不肯讓王靈菲死去,像換了個人似得悉心照料。
這樣的例子舉不勝數,漸漸地王靈菲從膽寒過渡到了麻木。在外門混跡久了,她學會了僞裝,非常圓滑的處事。就算不借出塵子的名頭,一般外門弟子也不敢招惹他這修爲全無的煉丹女童。
次日,王靈菲腕上的潰爛已經痊癒,在門上掛了個休業的牌子準備出門。今天是老頭的祭日,每年這個時候便會找出塵子請三天假,前去祭拜。
“別關門啊,我們換藥。”
幾名穿黃衫的年輕弟子匆匆堵在了門口,王靈菲瞥了他們一眼,兀自將門拴上,忿忿道:“休業,想換丹藥等三天再來。”
“三天!臭丫頭,丹房又不是你家開的,你掛塊破牌子是什麼意思?”見王靈菲毫不容情,有人不禁眼紅如血上前理論,那架勢是要拼命,不過被後面幾人拽住了。
幾名剛有玄力的弟子而已,王靈菲根本不放在眼裡,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上山也沒多久。當下掏出幾張黃色符篆,冷聲道:“牌子是我刻的,不滿意就去找出塵長老。”
出塵長老自然就是出塵子,王靈菲無懼,他了解老狗最不喜歡按別人的意思辦事。他們若去告狀,無疑是自討苦吃。
“火靈子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只想換些靈丹救人。”顯然有人聽過出塵子的爲人,懇求道:“人命關天,希望林小哥通融一二。”
王靈菲蹩眉,這些人說的誠懇,剛纔出手名爲火靈子的男子更是眼角含淚,似有大悲,當下有些不忍,道:“下不爲例。”
幾人大喜,一窩蜂地擁進丹房。
“兩枚下品靈丹,兩百籤。”王靈菲不想浪費時間,直接拿出他們需要的靈丹,快速報出價格。
“兩百籤!這麼貴!我們才上山一個月,加起來也不夠兩百籤啊。”幾人七嘴八舌,亂作一團。
外門修行一日算一簽,他們幾個加起來確實不夠。王靈菲皺眉,“靈丹是出塵長老親手煉製,不管多重的傷基本都能救回,救命的丹藥你們嫌貴?”
“可我們真的湊不出兩百籤,不知道能不能賒賬?”有人小聲嘀咕,王靈菲聞言一臉黑線,喝道:“別以爲丹房掛着休業牌就是世間的店鋪。若換不起還請離開。”
他們聽了都不再作聲,換了一顆靈丹垂頭喪氣的準備離開。
噗通!有人跪了下來。
王靈菲耷眼一看竟宋傾城,只見他悲慼道:“我妹子性烈,被那長越糾纏一月誓死不從,昨晚長越便派了幾名女弟子將我家妹子捉去毒打虐待,到今早已只剩半條命了。他揚言要是不交出兩顆靈丹,就將我妹子……”
他沒說完,王靈菲也已明白。長越是外門有名的狂徒,據說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弟子無不遭其毒手。偏偏他在內門有些後臺,外門衆長老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想爲毫無前途的弟子出頭。
王靈菲語塞,臨出門就碰上這等破事,眼看時間不早了,若再不去找出塵子,非但下不了山甚至還會遭一頓毒打。
“罷了,我先幫你們墊上,拿了靈丹趕緊滾蛋!”王靈菲沒好氣地又丟出一顆,將所有人轟了出去,一衆人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望着他們欣喜若狂的背影,王靈菲露出一抹笑意,根本沒指望他們還,今天是老頭的祭日,權當做善事吧。到底在丹房呆了三年,底蘊還是有一些的。
況且,她覺得這宋傾城有些眼熟,看着他英挺的劍眉,似乎在那裡見過似的。其實整個外門她又不少人都看着極爲眼熟,就是怎麼用力都想不起來。
按理說不應該這樣,畢竟丟失的記憶不該跟仙門弟子扯上關係。
想不起來也好,記起來也罷,總之現在沒有時間耽擱。
王靈菲離開丹房沿着山道拾階而上,很快便到了出塵子的住所。那是一片藥園,外有大陣守護,裡面種滿了各種藥草,靈氣嫋嫋濃郁非常。掏出令牌輕輕劃過,大陣便裂開了一道門戶,當下閃身而入。
一刻鐘後,王靈菲陰着臉出了大陣,原本白淨的玉頸上出現了五個殷紅的指印。她沒有任何表示,捏着兩張神行符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