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晚向來是很怕當衆發言的,以前在福利院時也常常爲義工老師會點名自己而忐忑,那會兒和小夥伴們都很熟悉尚且讓她感到不安,而這會兒講臺下面烏泱泱的一大堆人那麼多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早已是雙腿發軟話到嘴邊說不出來了。
“新同學來跟大家介紹一下自己。”班主任朱老師見小姑娘呆呆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她也覺得氣氛太過尷尬,便又出聲提醒。
於晚重重地嚥了咽口水,一緊張,小手習慣性地背在身後開始絞弄着衣襬,她的眼神已開始渙散,似乎要一閉眼暈過去,可是突然看到後排周庭修的目光直直掃來,她後背一個激靈瞬間回過了神,終於張了張嘴:“我的名字叫於晚,今年六歲了。”她本來還有好多好多話可以說,比如她最喜歡藍色,最好的朋友叫楊雪,最喜歡穿那件白色的帶着蝴蝶結的連衣裙,雖然它偏大了點,又比如,她來自L城的星星福利院,那裡有院長,有方芳媽媽,有彤彤媽媽,好多好多。
可是她還是什麼都沒說,方纔的一句話已用盡了她全部力氣。
朱老師笑着道:“大家掌聲歡迎於晚同學加入我們的大家庭好不好啊?”
隨後是一陣熱烈的掌聲,於晚不好意思地低頭看着自己嶄新的黑色小皮鞋,輕輕點着腳尖,雙耳已是通紅。
朱老師將她安排在了第二組第一桌和董悅琳坐在一起。
董悅琳是個漂亮大方的女孩,她對着於晚咧開優美的一道弧度:“你好啊!”
於晚頓時覺得心中陰霾盡掃:原來真的有這麼好看的人啊,跟公主一樣。
小朋友的友誼很簡單,董悅琳幫於晚翻出課本書頁,兩人一來一往便十分友好地互動起來。
課間有同學過來找她和董悅琳玩,小姑娘看着大家這麼熱情,侷促感已慢慢消失,笑容也逐漸多了起來,操場上,幾個小夥伴一起跳繩,打鬧着就很快相互熟悉了。
不遠處男孩子也成羣結隊地堆在一起玩耍,這個年紀的精力都比較旺盛,鬧騰地很,有觀察螞蟻,有打球,有和女孩兒一起踢毽子,也有單純聚在一塊聊天的。
周庭修便和幾個同伴待在一處聽着大家說話,他話不多,偶爾開口幾句就吸引了衆人目光,於晚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只是空了時間便偷偷假裝不經意地看向那邊,瞧着他面帶微笑侃侃而談的模樣,不禁心想,周家哥哥其實脾氣挺好的,可能他只是一開始不大能接受自己,畢竟剛剛失去了親人又突然多出了一個妹妹,如果換做自己也許還沒有他做得好呢。
這般思索一番,於晚的心情大好,在課堂上表現地也非常認真。
當然,如果除去聽講吃力這件事,那麼於晚會更加開心。
放學鈴聲響起,於晚小心翼翼地將書和筆盒收拾好,放進孫姨給的印着白雪公主的書包。
“於晚,你家在哪裡?放學怎麼走?是你爸爸媽媽來接你還是自己回家啊?”董悅琳整理好了書包站在旁邊等她。
於晚下意識往後排看去,可是沒有看到周庭修的身影,她低聲道:“我現在住在藍山小區,放學了和哥哥一起回去。”她頓了頓,又道:“家裡人來接!”
“哇!你家跟我們不同方向哦,看來我們沒法一起回去了呢!”
於晚因着自己撒了慌,頓時臉頰泛紅,不敢再說話了。
她不知道爲什麼王爺爺要自己這樣說,可是她也不敢多問,生平第一次說謊,心裡對董悅琳更加愧疚。
董悅琳道:“周庭修家也在那裡,你和他是一個小區的,會認識嗎?”
於晚忙背起書包,沒有做聲。
董悅琳不覺有他:“那等下老師可能會安排你們一個隊伍,不過我上次看到周庭修家裡的車在馬路對面接他,我爸爸說他也不認識那是什麼車,但是看着就很高檔,要我好好和周庭修玩。”
她仍舊沒發現於晚的異樣,自顧自道:“但是周庭修雖然人很好,不過我從沒看到他主動跟女孩子說話,他平時都喜歡和男孩子玩,不然就是自己一個人,所以我就不去打擾他了。”
於晚恍然道:“原來他是不喜歡和女孩子玩啊!”
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董悅琳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突然失落起來:“於晚你回家看電視嗎?”
“電視?”於晚想起昨天第一次在周家客廳看到的灰色的方盒子,裡面閃過各色各樣的會說話的人物和風景,瞬間激動起來:“我昨天就看了!”
“你真好,我爸爸都不讓我看,他只會讓我不斷地彈鋼琴……”
“你會彈鋼琴?”於晚很是驚詫,滿臉佩服之色:“彈鋼琴的女孩子都好有氣質。”
其實於晚就見過一個會彈鋼琴的義工老師,這話也是方芳媽媽說的,她當時看着老師的姿態,就覺得此話不假,雖然她根本沒弄明白氣質是什麼,但是看着董悅琳,多少意會了點。
兩人說着來到操場排隊,朱老師也確實將她安排在了周庭修一個隊伍。
其實大部分家長都在校門口接送,隊伍一般在門口也就散了。
於晚不敢亂走,一言不發地緊緊跟在周庭修身後,可是周庭修步子比她大得多了,很快就把她甩在了後邊。
於晚眼睜睜地看着他過了馬路,自己看着往來車輛卻不敢前進。
正焦急地不知所措時,小李司機已來到了身邊:“小姐,我牽你過去。”
車內雖然很寬敞乾淨,但安靜地讓於晚有點頭暈,她真的很懷念福利院的那個小學校,雖然設備簡陋,但是從宿舍到學校只要走路十分鐘就可以到了,而且一路上沒有車子的臭氣,只有花草的清香,和同伴們邊跑邊鬧都不怕。
她本就不習慣坐車,想想以後都得靠車子來上下學就更加無力了。
可是她卻不敢靠在後背,因爲周庭修正認真地看着數學書,他已經自學到了最後一個單元了,於晚瞧地目瞪口呆,今天老師講的內容她都沒跟上呢。
許是於晚的眼神太過炙熱,周庭修終於說了一句話:“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
雖然他的話裡沒有溫度,可是於晚在周家也適應半個多月了,又想起方纔董悅琳說的便不再像剛見到他那時一般害怕,道:“今、今天老師說的內容我有些不大明白,以前、以前沒有學過……”
周庭修沒有迴應,因爲他早已經繼續學習他的課本去了。
於晚見他翻了兩頁過去也沒搭理自己,實在無趣,可是車子堵在路口寸步難行,她也沒法讓小李叔叔把她放下去自己走路回家,她看着小李司機樣貌隨和,便大着膽子問道:“小李叔叔,爲什麼我們來上學要走這麼遠呀?我看他們家都好近呢……”
還有,爲什麼不能跟同學們說我們家在金海苑呢?
於晚有太多的想不明白,她不敢多問,可是又忍耐不住,畢竟是個半大的孩子,藏不住心思。
小李從後視鏡看了眼周庭修,見他無所動靜,方道:“先生向來注重傳統教育,他覺得金海苑旁的私立學校不適合我們,現在這學校是市裡最好的,我們又有車子,所以還是來這兒好呢。”
“哦……”於晚點了點頭,此時暈眩感充斥在空氣中,她終於難受地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於晚是被孫姨叫醒的,她方睜眼就下意識地往周庭修的位置看去,可是人已經不在,孫姨會意道:“少爺剛剛被先生叫到書房去了,夫人早上開始精神便不大好,現在在休息,我們先回房,瞧你累的,快快洗個澡換一身乾爽的,廚房就要準備吃飯了。”
於晚任由孫姨拉着自己往二樓房間走去,迅速地洗好了身子,她將書本整理好,就要複習今天學習的內容,可是於晚覺得自己太笨了,習題十有八九都不會,又想起以前總是因爲學東西慢一拍遭到小夥伴嘲笑,便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頭:“怎麼會這麼笨呢?”
於晚來餐廳的時候周庭修已坐在桌前等待,她是想打招呼的,可是一碰上他淡淡的目光便偃旗息鼓,只好安安靜靜地在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隨後周慶霖便來了,但他沒有落座,只是站在於晚面前輕輕地對她說道:“爸爸有事要出門一趟,小晚和哥哥吃飯,吃好後讓哥哥帶你去花園散步。”
於晚愣怔片刻後隨即笑得跟花兒一樣,甜甜地應了聲:“好!”
周慶霖又對周庭修囑咐了句:“我說的話你都記住了?”
“記住了。”周庭修倒是很規矩地回答。
周慶霖滿意地點點頭,抓起公文包就走。
於晚頓了頓,一股溜兒跳下椅子,跑到了門口,周慶霖以爲她還有事,便出聲詢問,不料於晚伸手抱住了他的腿,擡眸道:“我看外面好多車子,爸爸要讓小李叔叔慢點開車噢,記得晚上早點回家!”
小小的於晚只曉得別人待她一分好,便待他人十分好,正自顧沉浸在周慶霖自稱“爸爸”的喜悅當中時,沒有發現周家上下都詫異地看着自己。
周慶霖身形一頓,喉頭哽咽,沒有回她,只是在她頭頂揉了揉,於晚感受他掌心的溫度,心中歡喜,很乖巧地退後了一步,揮手道:“爸爸再見!”
“再見!”
目送周慶霖離開,於晚蹦蹦跳跳地重新回到餐廳,喜悅的心情還未散去,連帶着對周庭修也大膽起來:“哥哥我們開飯吧!”
周庭修睨了她兩眼,諱莫如深。
“哥哥你喜歡吃雞腿嗎?好好吃哦!”
“雞腿看着這麼笨只有笨蛋才喜歡吃。”
“……”於晚盯着快伸到周庭修面前的雞腿,硬生生給原路夾了回去:“我笨,我喜歡吃。”
“……”
“雞腿好好吃啊!”
“食不言寢不語。”周庭修忍無可忍,出口制止。
於晚不大懂他的意思,但是看着周庭修蹙起的眉便也不敢再說話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庭修問道:“吃好了嗎?”
於晚嚼着紅燒肉看到他已放下了碗筷,趕緊扒拉了兩口將最後的米飯吞下,然後擦了擦嘴,連連點頭:“好了。”
周庭修見她狼吞虎嚥,嘴裡飯還吃着這頭又出口說話,很是不喜,卻不得不對她幾分耐心:“吃好了就去散步吧。”
“哦,好!”相比對面男孩的冷淡,於晚興奮多了,邁着小腿緊緊跟在他身後。
一路上週庭修也不說話,於晚的熱乎勁頭被風吹得差不多消散了,她亦步亦趨地跟着,心裡卻是在想她名義上的媽媽。一個失神便踩到了周庭修的鞋後腳。
“你怎麼走路的?”男孩冷着臉不悅道。
於晚忙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周庭修沒有吭聲,又扭頭走了。
於晚到底抵不住心裡的想法,上前拉了拉周庭修的衣袖:“我可以去看媽媽嗎?”
“沒人攔着你。”周庭修道:“不過,我勸你沒事最好不要過去。”
“爲、爲什麼?”於晚不解。
“她有病。”周庭修只留下這一句話便又轉身離去。
於晚跟上:“所以我更應該去看她啊。”
“如果你不怕她發瘋就儘管去。”周庭修瞬間拉下了臉。
於晚覺得他說的有理,就不再堅持,只是心裡記掛着待會兒向孫姨打聽一下媽媽的情況,她是真的希望媽媽能夠早點好起來,這樣自己就能早點知道會不會被留下,否則心裡總是沒個底,覺都睡不好。當然,即便周家也不要她了,那麼她也會真心地祝願媽媽早日康復。
這般想着,於晚就鬆了口氣,追上週庭修的步伐:“哥哥能給我講講今天的習題嗎?”
“……”
“我、我不會做……”
於是,於晚房間的燈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