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郎中，我只想知道，阿婆的身子何故會變成如此模樣，分明我上回來時她還是好好的，期間也從未表現出來什麼……”陸爲霜立在一邊，目光落在王阿婆的身上，神情之中寫滿了不捨。
從認識阿婆開始，阿婆幫了她多少忙，連她自己都數不過來了。可正是這樣的人，陸爲霜都還沒來得及向她報恩，竟是要這般突然的接受阿婆要離開人世的事實，這要讓陸爲霜怎麼接受？！
孫孟然說話並沒有拐彎抹角，直言道：“阿婆年事已高，思慮過重，又因常年勞苦落下了許多病根，這身心皆是潰敗不堪。想來……在此之前王阿婆的身子已經出現了病症，但因身邊無人照看，阿婆一直強忍到現在，是以才造成了眼下這個那麼突然的局面。”孫孟然小聲解釋，頓了頓才繼續道：“以阿婆的病，或許離開對她而言纔是解脫……”
孫孟然來到福安鎮後，這樣的病人見多了。剛開始，他還會因親眼看着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而感到傷感，可漸漸的他也就麻木了。時至今日，每每遇見這樣的，他只能感嘆自己的醫術仍舊不夠精湛，與他們那些至親之人的悲痛欲絕相比，他心裡更多的還是無奈。
‘離開對她而言纔是解脫……’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敲打在陸爲霜的心間。
可想而知，此前阿婆在那病魔之下，曾遭受過多少罪，在無人注意之時又捱過多少苦痛。陸爲霜不敢去細想，只覺得自己胸口的憋悶叫她根本喘不上來氣。
就在這時阿婆虛弱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陸爲霜忙回神，只見王阿婆正眸色暗淡地看着自己。
陸爲霜慌張地掃了一眼身旁的孫孟然，孫孟然側開了身子，“你們好好說說話吧……”
陸爲霜目送孫孟然離開，再回頭時，她的眼裡已經噙滿了淚水。
許是因爲命不久矣，阿婆即便終於清醒過來，臉色也依舊蒼白如紙，落在陸爲霜眼中，惹得她一陣心疼不已。
“丫頭，別哭。是你阿公來找我了，我和你阿公分開了大半輩子，眼下終於是要團聚了，你應當爲我們感到高興纔是……”王阿婆張了張嘴巴，弱聲道。
陸爲霜搖頭，“阿婆……可是……霜兒捨不得你，霜兒還未好好孝敬您呢，霜兒還沒有做更多好吃的給阿婆吃……”
“傻丫頭，阿婆累了，牙齒都掉光了，你做的那些好吃的，阿婆也吃不動了。”王阿婆虛弱地彎了彎眉眼，“眼下，能在離開之前，在見你一面，阿婆已經很開心了……”說着，阿婆的話頓了頓，“丫頭，阿婆知道你是個心善的孩子，這麼久了也一直將你視作我親孫女兒一般，眼下阿婆也快要走了，不知你可還記得那糖塊是怎麼做的嗎？”
陸爲霜點頭，“記得，霜兒記得……”
王阿婆垂眸緩緩點了點頭，“如此便好……這宅子，這裡頭的一切阿婆便是都交給你了……阿婆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眼光，即便你自己不經營，阿婆也相信你能將這手藝交給可以託付之人。”
陸爲霜握着王阿婆的手，見她說話吃力的模樣，陸爲霜忙小聲地制止道說：“阿婆……”
王阿婆搖頭，艱難地深吸一口氣，“丫頭，等你到了阿婆這個年紀，便知道生老病死都沒那麼重要……”
正說着，有人立在了屋子門口，陽光打在那人身上，將他的影子拉的修長。蘇曜頭上戴着笠帽，胸口起起伏伏，顯然是一路加急往此處趕來。
王阿婆見狀，艱難地擡手衝蘇曜招了招手，“曜兒，來……過來。”
蘇曜伸手摘去了笠帽，偏頭掃了一眼在牀邊的陸爲霜，這才緩步上前。
陸爲霜見此往後微微一步，讓出了一個位置給他。
“曜兒，阿婆不行了……霜丫頭……霜丫頭便是交給你了，你們記得一定要好好的……啊？”王阿婆將陸爲霜的手交到了蘇曜手中，說的話斷斷續續，幾乎連不成話，只見蘇曜將陸爲霜的手握緊，終於微笑道：“如此，我便是能安心了……”
王阿婆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完了這最後一句話，她的手緩緩垂落在牀邊。
陸爲霜的眼眶早已紅了，若不是一直控制着，只怕此時的她早已哭成了淚包。
或許，在人前陸爲霜給人的印象是堅強的，可那終究是有一個大條件，便是要除卻了王阿婆與蘇曜。這兩人就像是陸爲霜心底的底線，只要輕輕一觸及，陸爲霜便會崩潰得不成人形，而所謂堅強更是無跡可尋。
王阿婆看着自己牀邊的蘇曜與陸爲霜，嘴角含笑，微微眨着眼睛，那眨眼睛的動作漸漸變得緩慢，再緩慢……最後一次眨眼，眼睛閉上後，終於沒有再睜開……
陸爲霜怔怔地看着王婆，這一瞬竟是連呼吸都忘了，她只盼着王阿婆的眼睛會在下一秒突然睜開，以此來證明她還在……
只……不管盯看了多久，王阿婆也都未曾再睜眼。
陸爲霜緊咬着牙根，一雙手緊緊地握緊成了雙拳。原先那隻受傷的手，在她如此用力的動作之下，傷口又一次裂開，血悄無聲息地從她的傷口之中紛紛涌出，染紅了她那纏在手心的深色手帕，只是這一幕任誰都沒有注意到。
蘇曜握着陸爲霜的另一隻手，他感受到那隻手在自己手掌的包圍之下微微顫抖着，便知道此時此刻陸爲霜心中的痛有多深。他偏頭紅着眼睛看着身邊那已經怔住的女人。
只見陸爲霜吸了吸鼻子，腳步微微往王阿婆身邊挪動，嘴巴張了張，像是想要說什麼，卻也始終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來。
見她的步子還要繼續上前，蘇曜已然轉身，一把抱住了陸爲霜，他的手輕輕地捂住了陸爲霜的眼睛，咬了咬牙道：
“別看……霜兒，別看……”
即便是蘇曜這麼做，陸爲霜那雙被蘇曜手掌擋住的眼睛也依舊睜着，陸爲霜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蘇曜那因爲習武而落下一手繭的大手，可那雙手雖是擋去了她的眼睛，卻沒有擋住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