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的功夫很快就過,只是可惜,那鍾應茗卻沒有按時過來。
而趕在他之前到來的卻是鍾家老太太雲氏。
別看這老太婆已經年近七旬,但是精神矍鑠腿腳麻利,一點兒也沒有老態龍鍾的模樣。
更讓幾人出奇的是,這老太太還未進門便在院子裡當先叫喚了起來。
“呵!老太婆我聽說咱們鍾家來了個厲害人物呢!還跟那京兆尹家的小姐認識?哈,我倒是要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居然能來咱們鍾家這座小廟!”
這老太婆聲音洪亮而尖銳,只是一聲,就把熟睡中的茗夫人給吵醒了。
“郡主您別生氣,我婆婆她就是那樣,刀子嘴豆腐心。”
“夫人,她可一點兒也不像個豆腐心的啊!”
林媛打斷了她,擡手給她掖了掖被角,還特意囑咐小環好生照顧她,自己則理了理衣襟走了出去。
她倒要會會這個心腸狠毒的老太婆!
鍾家老太太雲氏長着一張大方臉,因爲老了以後發福,這張臉就更加大了。
特別是兩個臉蛋子上,全都是鬆弛的肉皮,看上去十分難看。
一瞧見林媛出來,雲氏精明的小眼睛微微眯了眯,冷冷一哼:“怎麼,你們家老爺又從青樓裡帶了個小蹄子回來?瞧這小模樣,也不算是多好看,想必勾引男人自有一手了!”
“你!”
銀杏氣急,漲紅了臉就要過去罵她,卻被林媛當先攔住了。
林媛冷眼旁觀,這才發現眼前這個老太太好像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好對付。
鍾實剛剛被打,這老太婆就趕了過來,想必是知道門口的林毅就是動手之人的。
可是這老太太根本不害怕,看來是認定了林媛不敢縱僕對她這個老太太動手了。
哼!
林媛暗暗冷笑,她的確不敢跟這個老太太動手,不過除了動手,她還有不少其它法子對付這老太婆的!
“呦!眼睛這麼拙,想必這位就是你們鍾府打掃後院的老媽子吧?嘖嘖,你們鍾管家還口口聲聲說沒銀子,一個掃地的老媽子居然就穿着五兩銀子一身的衣服呢!哼,我看你們鍾府的人一個一個的都是騙子啊!”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林媛向來用得十分嫺熟。
果然,聽林媛說自己是掃地的老媽子,雲氏的臉立即就氣得通紅通紅的了。
“你這個小蹄子,真是……”
“小蹄子?哎呦,我還是頭一次聽見旁人這樣說我呢!”
林媛雙手抱胸,正好站在門口高出來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睨着那老太婆。
“你們鍾府的下人也實在是太不懂規矩了,再怎麼說本姑娘也是你們府上的客人,就算你們當家的不出面,至少也應該找個主事的出來吧!居然讓一個掃地的老媽子過來,嘖嘖,難道你們鍾府是讓這個老媽子當家做主的?那也正好,本姑娘的債務,就找這個老媽子討要好了。”
林媛一句一個老媽子,都快要把雲氏給氣得背過氣去了。就連躲在院門口的某個男人也氣得咬牙切齒起來。
不過房間裡的茗夫人和小環卻是十分解氣地笑了起來,此時茗夫人已經看透了這些人的嘴臉,只想着趕緊從這個地獄一般的家裡出去,至於什麼婆婆的臉面,她纔不管!
雲氏身邊伺候的小丫鬟一邊給她順氣,一邊氣呼呼地瞪着林媛:“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說我家老夫人是老媽子?哼,別以爲我們家欠了你們一點銀子,就這麼地囂張霸道!”
被一個小丫鬟怒斥,林媛不怒反笑,伸出手來道:“哦?一點兒銀子?看來這位小姐姐也是個說話算數的人物。既然如此,就勞煩你和這個老媽子一起給我還銀子吧!”
“你……”
不等那個小丫鬟反駁,林媛已經掰着手指頭算了起來:“茗夫人跟我簽訂了一年的合約,如今還差半年才約滿,按照合約上訂的條件,我們逸茗軒的損失是這樣的。
誤工費,按照工錢三倍賠償,一個月是三兩,六個月就是十八兩。再加上茗夫人主動違反合約,那她之前那半年的工錢就不能按照三倍來領取了,所以要退回來多出來的兩倍,這就是十二兩。
當然,按照大雍律例,中途違反合約是要付違約金的,違約金按照工錢的十倍賠償,這就是三十兩。
十八兩加上十二兩再加上三十兩,啊,這就是六十兩銀子。再加上剛剛本姑娘好心給你們夫人請了一個京城裡專門給女子看病的厲害郎中,他的診費自然也是要你們出的。這又是五兩銀子,嗯,總共就是六十五兩銀子。
行了,這位小姐姐,還有這位老媽子,就請你們趕緊給我付錢吧,付了錢我也好趕緊回京了呢!咱們逸茗軒的生意可是不能耽誤的,若是耽誤了,這其中的損失也是要找你們索要的。”
林媛掰着手指頭算賬,小嘴兒巴拉巴拉地說個沒完,聽得雲氏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不過他們都不傻,還是聽清楚了林媛所說的總共金額是多少。
六十五兩銀子?
這在以前的鐘家就是個雞毛蒜皮的事兒,但是在現在,這就是天文數字啊!
雲氏哆嗦着嘴脣,眼珠子一轉,毫無徵兆地就給仰倒了過去。
扶着她的那個小丫鬟也是心眼兒活,立即就大呼小叫地喊了起來:“老夫人,老夫人你怎麼了?快來人啊,老夫人暈倒了,快些將她送回房裡休息去!”
立時便有好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涌上前來,七手八腳地就要擡着老太太回去了。
林媛怎會讓她這麼輕易地就走呢?她還沒有跟她算剛剛誣衊她是青樓女子的賬呢,也沒有從她手裡拿到補品呢!
給林毅暗暗使了個眼色,林毅會意,手掌一翻,一道掌風無聲地衝了出去。
“啊!”
“哎呦!”
兩聲慘叫幾乎同時響起,一個擡着雲氏腿的健壯婆子捂着自己的雙手大聲慘叫。
而被她毫不留情扔到了地上的雲氏,也因爲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大聲哀嚎起來。
林毅出手是有分寸的,那幾個婆子有的擡着雲氏的腦袋,有的擡着雲氏的胳膊。
他挑選的是最不容易傷到雲氏的擡腿的婆子,所以雲氏頂多只是嚇到了而已。
但是對於心腸狠毒的人來說,林媛可不認爲這麼一點小小的變故能嚇到雲氏。
“啊!老媽子,你醒了?那正好,趕緊給我銀子吧!六十五兩,只能多不能少哦!對了,茗夫人簽訂的合約的就在這裡呢,你若是有疑問,不妨過來看看。若是不還銀子,我可就真的要一紙訴狀告上京兆尹了呢!”
說着,林媛抖了抖手裡的合約,那正是茗夫人跟她簽訂的用工約定。
雲氏哪裡還有心思去看什麼用工約定,若是可以她真想將那張紙搶過來一把吞進肚子裡去!
裝暈是不行了,雲氏眼珠子一轉,立即轉變了策略。
她虛弱地任由丫鬟婆子們攙扶着,有氣無力地說道:“啊,原來,原來真的是來討債的啊!只是,我家媳婦兒又沒有說不去了,何來的違約一說?既然不違約,那這銀子也就沒影了吧?”
林媛眉頭一挑,沒想到這雲氏居然還是個能屈能伸的,笑道:“你這老媽子倒也算是個知趣兒的,只是可惜啊,之前你們府裡的管家來我們逸茗軒說,茗夫人身子不適,以後都不會再來逸茗軒做事了。嘖嘖,那傢伙還大言不慚地讓我把茗夫人這些日子的工錢結算給他呢!呵,真當我們逸茗軒是冤大頭了?什麼人都敢上來敲一槓子?笑話!”
鍾實去逸茗軒傳話的事,雲氏自然是知道的,不僅知道,而且那個討要工錢的活計還是她派給他的。
雲氏臉色訕訕的,笑得比哭還難看:“那個,那個鍾管家就是個見錢眼開的東西,姑娘可不要跟他一般見識。我們哪裡會說那種話?那根本就是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呢,呵呵。”
一邊笑着,雲氏的眼珠子就一直往院門口的方向瞄,要不是林毅給她使了個眼色,林媛還都沒有發現。
院門口的牆角那裡,隱約露出了一個男人的靴尖兒,能讓雲氏給幫忙打掩護的人,整個鍾府除了鍾應茗應該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
林媛冷笑一聲,好一個鐘應茗,遇到討債的,自己當了縮頭烏龜讓媳婦兒出頭。
現在恐怕要招惹上京兆尹了,他又當起了縮頭烏龜,只是這次是讓親孃出頭了。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的男人一次,爲這個家出頭?
林媛十分不地道地在心裡自己接了自己一句:在牀上的時候。
既然那個鍾應茗也在,那林媛就更不能心軟了。
“呵,你這個老媽子說沒有就沒有嗎?就像之前那個鍾實,他好歹還是個管家呢,你呢,不就是個掃地的老媽子嗎?你們兩人比起來,我還是覺得鍾實的話比較可靠。”
雲氏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這都說了半天了,這丫頭居然還拿話壓她呢!
什麼老媽子啊,她哪裡是老媽子了?難道她長得像個老媽子嗎?她身上的衣裳可是五兩銀子一身的呢,老媽子穿的什麼,也敢跟她相提並論?
不過,即便心裡將林媛輪番罵了一百遍了,可是雲氏臉上還是不敢露出絲毫不悅。
別看這小姑娘年紀小,可是嘴巴厲害得很。更重要的是,這丫頭手裡還握着他們的短處呢,他們可沒有六十五兩銀子賠給她。
“我,你不相信我的話,總該相信鍾家老爺吧!”
雲氏把心一橫,也不顧兒子連連擺着的手,直接衝着院門口的方向叫道:“呀!這不是咱們府的老爺嗎?正好,老爺來了,就請姑娘跟老爺說事吧!”
鍾應茗哭得心都有了,他的手都快搖得斷掉了,結果他娘還是把他給叫了出來。
箭在弦上了,鍾應茗就是再不願意也得站出來了。
林媛終於見到了鍾應茗的真實面目。
只見眼前出現了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光看長相的話,絕對是個美男子。
林媛暗暗搖頭,怪不得茗夫人會被這個男人迷得神魂顛倒的,要不是因爲有了夏徵這個絕世美顏,只怕她也會被鍾應茗的外表所迷惑。
不過,長相歸長相,最重要的還是看人心。
只要一想到這個鍾應茗做過的齷齪事,林媛就覺得眼前這個容貌俊美的男人像恭桶裡的蒼蠅蛆一樣令人噁心。
“這位姑娘,如何稱呼啊?”
鍾應茗以前畢竟是做過生意的,一見面便十分有禮貌地跟林媛搭話。
“小女姓林。”
“原來是林姑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林媛嘴角一撇,不屑道:“我進來的時候你正忙着跟青樓女子在牀上作樂呢,當然是有失遠迎了。”
鍾應茗臉上的笑容一僵,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文文靜靜清清秀秀的小姑娘,居然一開口就那麼輕而易舉地將青樓女子和牀上作樂的字眼兒吐了出來。
這,京城的女子們都是這麼豪放得嗎?
林媛可沒有心思跟他們兜圈子,既然這男人來了,她就要開始了,既要讓茗夫人對這個醜陋的男人徹底死心,也要從雲氏那個摳門老太婆手裡拿到最多的補品。
“方纔鍾老爺一直在牀上忙活着,想必是不知道我來做什麼的。既然現在來了,要不要我再把之前的賬目重新算一遍給你聽?”
鍾應茗壓下心中震驚,直接將林媛口中的在牀上忙活幾個字眼省略掉,故作鎮定地說道:“我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了,這件事,絕對是誤會。林姑娘,我們從沒有讓鍾管家傳達過內人不再去逸茗軒做事的話。這不,他也在這裡。還不趕緊跟林姑娘說清楚!”
說着,鍾應茗便給了鍾實一腳丫子。
明明是你們讓我去的啊!
鍾實心中苦悶,但是這麼多年了,早已對鍾老爺的所作所爲習以爲常了。
他趕緊賠笑着來到林媛面前道歉:“姑娘請見諒,的確是小的見錢眼開,纔會私自討要夫人的工錢。至於我家夫人,我們老爺的意思是等夫人養好了身子再去做事,是最近不能去了,不是以後不能去了。是小的傳話傳錯了,還望姑娘見諒啊!”
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來了,這個鍾實是被當成了替罪羔羊了。
不過鍾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林媛一點兒也不想爲他說話。
“既然如此,那之前的事就算了吧。”
雲氏和鍾應茗提着的心還沒有完全落下,就聽到林媛話題一轉,又道:“不過呢,我剛纔也看了看茗夫人的身子,郎中說了,她至少要靜養兩個月才能外出呢!嘖嘖,本來我跟茗夫人的約定就只剩下半年了,現在她一病就是兩個月,我該怎麼辦呢?逸茗軒的生意該怎麼辦呢!”
房間裡躺着的茗夫人和伺候着的小環皆是嘴角一抽,是誰說她要修養兩個月的?剛剛王郎中說的明明是一個月啊,這個林媛,又在坑人了。
哈哈。
鍾應茗哈哈大笑起來,顯然是覺得林媛提出來的這個難題根本不是問題。
“內人身子向來健壯,這次又是小病,根本不像那些庸醫說的要靜養兩個月。還請林姑娘放心,不出一個月,內人便能回去做事了。”
啪嗒!
房間裡傳出一聲輕微的脆響,是茗夫人將腕上的鐲子奮力扔了出去。
那鐲子是她跟鍾應茗的定情信物,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林媛也是忍不住冷哼一聲,這個鍾應茗真是狼心狗肺,自己的妻子小產,他居然說成是這點小病!還說什麼不出一個月就能外出做事。
難道他不知道小月子也是很重要的嗎?
也是,反正他的身邊已經有好多女人了,甚至還有一個已經有了身孕,他還怕以後沒有其他的子女出生嗎?
所以說,現在的茗夫人對他而言,其實就是個用來掙錢的工具,甚至連生子工具都算不上了。
林媛眼睛微微一眯,爲茗夫人的處境而悲哀。
“呵,小病?可是我怎麼聽說茗夫人是小產呢?而且還是被人打成小產的。哼,雖然茗夫人是你們府裡的媳婦兒,但是也是我逸茗軒的掌櫃。你們可別忘了,依照大雍律例,當家主母是不能被隨意鞭打的。”
一邊的林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大雍什麼時候有過這個律例?他怎麼不知道?
鍾應茗顯然也被林媛的話給弄暈了,按照大雍律例的確是要保護主母的,但是可沒有說不許責打。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動手打了妻子的確是自己不對。
鍾應茗沒有在這一點上跟林媛較真兒,畢竟昨兒知道茗夫人小產後,他也是又愧疚又自責的。
不過,他心中閃過萬千種情緒,卻沒有一種叫做心疼。
他對茗夫人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疼惜和寵愛了,這種感情已經隨着鍾家的家道中落而煙消雲散了。
“林姑娘言重了,內人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哪裡有人打她?她可是這後宅子裡的主人呢,沒有人敢跟她動手的,就連我都要退避三舍呢!”
鍾應茗呵呵笑着,林媛卻覺得他的笑容既猥瑣又下賤。
居然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茗夫人自己頭上,甚至連自己做過的事都不敢承認,這個鍾應茗,真是好樣的!
不過這樣的情況不是在預料之中的嗎?
遇事就往後縮的男人,還指望他能做點啥?
“行了行了,我對你們內宅裡的那些事沒什麼興趣。”
林媛十分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鍾應茗的話,有些不悅地說道:“剛纔郎中說過了,茗夫人身子太虛弱,不僅要按時服藥,還要多吃些補品才行。既然她本就是這後宅子的主人,那補品就能隨便吃了吧?”
補品?鍾府庫房裡哪裡還有什麼補品?
就連那些品質惡劣的也都被鍾應茗新帶進府裡的小妾們給瓜分乾淨了。
雲氏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若說補品,整個鍾府也就只有她那裡纔有了。
“什麼補品?鍾府哪裡還有什麼補品?那些補品早就被這個女人拿走吃掉了,沒有了沒有了!”
雲氏焦急的聲音在安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突兀,鍾應茗也是一愣,不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孃親的意思是不準備將補品拿出來了。
可是不拿出來的話,蘇氏的身子怎麼辦?
鍾應茗早就對茗夫人沒什麼感情了,如今答應將補品拿出來給她服用無非就是看在林媛的面子上,以及茗夫人那點僅存的利用價值了。
“娘,這,這……”
正如雲氏最心疼的是自己的兒子,鍾應茗最懼怕的也是自己的孃親。
見雲氏這樣說,鍾應茗也開始猶豫了,要不,讓人出去買點?可是,哪裡來的錢?
呵!
一聲冷笑陡然響起,正要統一口徑的鐘應茗和雲氏齊齊擡起頭來,便在林媛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臉上看到了幾分猙獰的神色。
是的,猙獰,比那些扛着大刀長棍來府上討債的惡人們還要猙獰。
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居然能有這樣的一面,即便是見過不少世面的鐘應茗母子也都齊齊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