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這次回來,家裡的活肯定還是要做的,張志禮沒了法子,雖然沒胃口,也知道自己肚子餓了,只好接過那碗粥,先遞給馮氏,輕聲說:“你感覺怎麼樣?能吃點粥嗎?”
或許看見張志禮回來了,馮氏心裡也滋生了一絲求生的慾望,點了點頭,說:“能喝一點。”
張志禮就先喂着馮氏吃,張志仁不好在這裡杵着,就說:“廚房還有一碗,我去端來。”
出了門,朝廚房走去,卻在門口看見張沁兒帶着樂兒站在那裡。
張樂兒一雙眼睛如同復仇女神一般,恨恨的盯着張志仁,說:“你等着!等我娘死了,二嬸也差不離了!”
說罷,竟然毫無尊卑的走了出去。
張志仁被張樂兒這話驚呆了,訥訥無語,想出口教訓,又不知道說什麼,待張樂兒走遠了,才神色莫測的看了眼張沁兒。
張沁兒聳了聳肩,說:“爹你覺得這次三叔沒有回來的話,三嬸熬的了幾天?”
說完也不欲多說,轉身走了,身爲這個時代的女性,還是一個女孩,話語權實在太弱了!何況以她對張志仁的瞭解,這位深受封建教育的酸腐秀才,對自己認定的真理是很頑固的,不是他人輕易可以說服。
不過她卻對張志禮抱有信心,張志禮和張志仁不同,爲了妻兒,張沁兒相信張志禮不會再沉默下去了。
而她便是要趁勢一起分了家!
果然,張志禮很快就行動了,下午挖土豆的時候,張志禮就找了個機會,把想分家的話和張老頭說了。
這種話直接和連氏說,那還得了,再者張志禮的心對連氏也冷了不少,在他看來,馮氏身爲母親,指點女兒刺繡,這是正常的,可是他的娘連氏卻藉着這件事生生的折磨馮氏,這讓張志禮的心特別的痛苦。
“爹,不是我怨恨你,樂兒她娘都這樣了,你爲什麼不出面說一說?哪怕讓她少做點事,把身子將養一下也好!你可知道我要是再不回來樂兒她娘就熬不了幾天了。”張志禮的聲音充滿了哽咽和痛苦,他在無奈,在掙扎,也在爭取。
張老頭坐在田坎邊,一雙筋脈凸出的老手搓着兩根茅草,沉默的聽着兒子的話,面對兒子的指責,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裝聾作啞,不當家!”張老頭長長的嘆息着,又問張志禮:“你真想分家?”
張志禮沒有作聲,卻重重的點了點頭。
見狀,張老頭也沒有再說話了,兩個人坐在田坎,一起沉默着,直到天色將黑,張老頭才無奈的說:“那就分家吧!”
家裡的事情,張老頭並不是不知道,而是秉着一慣的當家處世的態度,讓聽話懂事的人多受點罪,以來維持家庭表面的平衡和穩定,誰想到這次馮氏的身體一下子差成這樣,居然險些病危,這才惹得張志禮出口提出分家的要求來
。
張老頭這邊剛鬆口同意張志禮分家,一直關注着張志禮和張老頭的張沁兒忽然從地裡冒了出來,兩眼紅紅的,哽咽的說:“爺,讓我們家也分了吧!三叔一家分了之後,我娘恐怕就要赴三嬸的後塵了!爺,我知道你是明理的人,你也知道這幾天三嬸病了,都是我娘在幫着三嬸做家裡的事,但是我娘自己也有事,兩個人的事,硬生生壓在她一個人身上,遲早也會累病的,何況如果只分三叔一家出去,別人沒準會說三叔怎麼怎麼了,這樣對三叔的聲譽也不好,如果一家子都分家,別人反而不會說什麼。”
張老頭嘴脣蠕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久久的,才嘆息一聲,說:“都分了吧!”
聽到這話,張沁兒的心才稍微鬆了口氣,看來走張老頭這邊的路子果然是正確的方向。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張家的土豆地都挖的差不多了,拳頭大小的土豆全部堆在籮筐裡,居然能夠裝上六個大籮筐!土豆的高產這才被大家真正發現!
看着這滿滿當當的土豆,大家心裡不由得感慨着,這土豆還真是好東西!
大家挑着幾籮筐土豆往家裡走去,一路上可以看見很多人家也在挑着土豆,碰見了,就互相打個招呼,問着:“你家這土豆真好啊!個頭都大!”
“種了多少地?挖出來的真多呢?都挖完了吧?”
“這土豆以前都沒有種過呢,只是聽人說產量高,這才試着種了一些地,要知道產量真這麼高,我就該多種一些地,後悔啊!”
“哈哈,不過也不錯啊!聽說那玉米也是好東西,剛開墾的荒地,沒施什麼肥長的也不差!”
一些人說說笑笑着,語氣中又是感慨,又是豐收的喜悅,的確,如果沒有這些從南美洲引進來的高產物種,如今這些村民們還指不定會餓成什麼樣子呢!
即使是豐收的喜悅,張老頭的臉色依舊暗沉,一雙老眼黯淡無光,他扛着一根鋤頭,默默的走在前面,張志仁並不知道張志禮和張老頭說了什麼,只覺得張老頭的情緒不高,似乎受到什麼打擊,而張志禮看上去神色也是悻悻的。
於是走到張志禮的身邊,問着:“志禮,你和爹說了什麼?”
張志禮扭頭看了眼張志仁,沉默了一下,才說:“我跟爹說要分家,爹同意了。”
“什麼?你怎麼能夠提出分家這樣的事情?爹孃都在,你爲什麼非要分家?你這是不孝啊!爹孃辛苦一輩子,爲了就是我們兄弟幾個,現在開口說分家,你還是人嗎?趁着爹沒有說出來,趕緊去和爹道個歉,認個錯,就說咱們不分家了!”深受封建思想教育的張志仁一聽張志禮要分家頓時就炸毛了,出口指責着張志禮,又勸張志禮打消分家的念頭,在張志仁認爲,身爲兒女在父母俱在的情況下,提出分家簡直就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
張志禮默默的承受張志仁的指責,等他不說時,才輕輕的說:“我再不分家,我媳婦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和你不同,我的孩子還小,離不開母親
。”
張志仁一愣,隨即想起馮氏來,他先前也聽到張沁兒對他說過馮氏的事情,因爲他固執的認爲連氏不可能這麼無情,也固執的認爲原本就是馮氏有錯在先,所以並未真正放進心中,又想起今天中午在廚房遇到張樂兒所說的那句話,難道他真的錯了?
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楊氏,楊氏用一根樹枝挑着挖出來的土豆根莖,這些曬乾了可以做柴燒,也可以堆肥用的。
她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走路有些踉蹌,在一片光線朦朧的黃昏中,臉色並看不清楚,楊氏的身邊是張沁兒和晗生,各自抱着一大捆的土豆根莖,爲楊氏分擔着重任。
老了……憔悴了……也虛弱了……
張志仁不自覺的眼眶溼潤起來,擡頭看着西邊漸漸落下的紅日,不斷的在心中想着:“難道我真的錯了嗎?爲什麼會這樣?”
這些日子雖然不在家,也知道家裡的活計不多,每個人分擔一點,萬萬不會讓馮氏和楊氏累成這副模樣,他又想起當初在徐州時,連氏就因爲他違揹她的意願,擅自娶了楊氏,而對楊氏十分的不好,因爲張志仁心中有愧,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安慰楊氏,勸着楊氏多忍耐。
如今想來,那些勸慰的話真是好模糊……
回到家中,楊氏就要拖着忙碌一天的疲憊身軀去廚房煮飯,張沁兒忙說:“娘,今天我去煮飯吧,你也累的厲害!”
挖土豆也有楊氏的份的,沁兒和晗生還有永安只是跟在後面撿土豆而已,晗生就說:“娘,你去休息,我幫妹妹燒火!”
楊氏腳步停頓了一下,扯出一抹笑容:“娘知道你們心疼娘,但是娘真不累的!今天晚飯要做的豐盛一些才行,沁兒你雖然炒菜不錯,但是那做麪餅子,你可不行。”
揉麪是需要手勁也需要巧勁的,即使張沁兒一度努力,這做麪餅子的活還是做不好,即使是晗生有一把子力氣,那也揉不到火候。
“我來做吧!你去歇息,省的累壞身體了。”忽然,張志仁走了過來,一雙眼睛直直的盯着楊氏,亮亮的眸子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楊氏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搖頭說:“還是我去吧!今天三弟中午沒去吃飯,娘已經很不高興了,你現在給我做飯,還不知道娘會如何生氣呢!”
連氏如何生氣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張志仁去縣城之後,楊氏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所以即使楊氏聽聞張志仁出面幫她,心裡暖洋洋的,也不敢答應。
張沁兒倒不如楊氏那般想的深遠,因爲她知道,張老頭已經答應分家了!
只要分了家,加上她手裡的這一百兩銀子,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暢想着以後美好的日子,她笑嘻嘻的說:“娘,就讓爹幫你唄
!”
張志仁也心疼自己的媳婦受罪了,鐵了心要幫忙,於是楊氏架不住這一大一小的磨蹭,最終答應讓張志仁進廚房燒火。
張沁兒看着爹孃進了廚房,這才神秘兮兮的拉着晗生進了自己的屋子,這麼一天的功夫,吃過中飯就去地裡挖土豆,直到現在纔回來,有些話還沒有和晗生說的呢!
進了屋子,晗生也知道她要說什麼,忙略帶期待的說:“那墨汁成了嗎?”
張沁兒點頭,摸出懷中藏好的銀票和碎銀子還有那兩貫銅錢出來,笑眯眯的說:“都談好了,這是那程掌櫃給的好處費,另外等我去縣城給他配置墨汁的時候,還要再談一筆生意,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以後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另外又想起今天張老頭的話來,她小聲的說:“三叔已經開口要求分家了,爺爺也同意了,我當時在旁邊聽了,就讓爺爺讓我們家也一起分出去,爺爺也答應了,我估摸着不是今天就會在明天說這件事,你做好心裡準備,另外咱們的爹你也知道,如果到時候爹要反對,你一定要拉住爹!知道嗎?”
又說:“只要分了家,我們的日子總會好過起來的,娘也不會這麼累,有了這一百兩,你也可以順利的去讀書,永安也該啓蒙了。”
晗生也被這紛亂的消息砸昏了頭腦,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看着沁兒那亮晶晶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柔軟了許多:“以後分了家,你也別這麼累了,你和福兒都要好好養養身子,你們女孩子這個時候不養好身子,這一輩子就毀了,我和永安是男人,倒不怕!”
“嗯!知道了!以後分家了,我們都要好好的養身子,還有娘!”雖然晗生的實際年紀比張沁兒內裡的靈魂還要小,但是晗生的成熟和關懷仍舊讓張沁兒心裡暖洋洋的,有個疼人的哥哥真好!
兩兄妹在房間裡嘀咕了一會,就聽到楊氏在廚房門口喊着:“晗生、沁兒出來吃飯了。”
有了張志仁的幫忙,這頓飯做的異常的快速,不到一會兒,滿滿當當的熱餅子和一鍋乾飯還有炒菜就端上桌了,當然,除了這些,還有今天新收穫的土豆,有炒的和煮的兩種,那種個頭小些的土豆全部洗乾淨表皮,放進大鍋裡用清水煮,也不需要什麼調料,煮熟了就可以直接吃,味道綿軟又清甜。
一大家子陸陸續續朝堂屋走去,按照尊卑坐下,連氏自然是習慣性的開始分配食物起來,她先是刁難的打量着今天晚上的食物,沒有發現什麼明顯的錯處,這才動手爲張老頭盛飯,一旁的張老頭本來就沉默,今天似乎更加沉默,導致整個飯桌的氣場十分的怪異。
張老頭的飯準備好了,就是張志廉三兄弟的,然後是孩子們的,最後纔是媳婦們的,而媳婦們以謝氏的稍微多一些。
整個分配的過程,張老頭都冷眼看着,心思竟然有些飄忽起來,感慨着,難怪張志禮要提出分家!
又胡亂想着,難道以前都這樣?爲什麼都沒有仔細注意到?
“老三媳婦,你這身體越發嬌貴起來了
!我們是什麼人家?怎麼動不動就裝病裝可憐?現在好了吧?明天就把落下的活全部做了!”連氏如刀鋒般的眼神颼颼的飆向馮氏,馮氏在中午吃了一碗藥又睡了一下午之後,身體的精神就好了些,所以這纔出門吃飯。
馮氏已經聽張志禮說張老頭答應分家的事情了,只是也猜不準張老頭打算什麼時候宣佈,這會兒受了連氏的刁難,她也不敢反抗,只虛弱的說:“娘,我知道了。”
“你這是做什麼?又不是家裡一堆的事情要做!老三媳婦身體不行,就讓她多休息兩天吧!”張老頭今天晚上格外的敏感,這時就忍不住站出來替老三媳婦說話。
誰想連氏卻冷哼着:“家裡怎麼就沒有一堆的事了?明天你們男人們都去黃家幫忙,這屋子裡洗衣做飯地裡幹活不都是事情嗎?”
“土豆都挖出來了,地裡的活歇息一兩天又沒事!”張老頭蹙眉說着,看見連氏嘴角又動了起來,忙打住:“先吃飯,累了一天了。”
一家人沉默的吃着飯,因爲氣氛的凝重和沉默,誰也不敢開口觸黴頭,直到碗裡的飯全部吃飯,大家各自散去時,張老頭才說:“都坐下!我說件事。”
張志仁和張志禮等知道內情的人的視線立刻朝張老頭看去,都等着張老頭開口。
“我想了想,如今家裡也穩定下來,一大家子擠在一起生活也不是一個事兒,乾脆分家吧!”張老頭的話就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落在平靜的湖面,激打出萬丈水花來,除了提前知道的人,其他的人都驚訝的不能自己。
連氏忍耐着怒氣,苛刻的嘲諷着:“父母在,哪裡有分家的道理?我不準分!”
張老頭這回直接等着連氏,嚴肅的說:“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分家!”
“爹,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要說到分家呢?難道是三弟和你說了什麼嗎?這就是三弟不對了,難道剛在縣城找到一份事情做,能賺錢了,就想趕緊分家單過好日子了嗎?可是三弟看着不像這樣的人啊!”謝氏急了,一聽到分家,她心裡也是開心的,不過隨即就想到現在分家之後恐怕對自己的不利,於是忙掉轉方向,把矛頭引到張志禮身上,在一旁煽風點火起來。
謝氏是這麼想的,張老頭好好的怎麼會提出分家?肯定是張志禮說了什麼,至於張志仁,不是謝氏小看他,誰提出分家,他都不會提出分家的!而楊氏也諒她沒有那個膽子!
果然,連氏就怒視張志禮,叱喝了起來:“志禮!是你提出分家的嗎?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兄弟幾個拉扯大,到了臨老了,你們還要分家來噁心我?”又惡狠狠的瞪着坐在一旁的馮氏,恨的抓起面前的碗筷就朝馮氏砸去,一邊砸,一邊罵着:“對!肯定是你這個災星!好好的硬要把我一家拆散了!志禮,這樣黑心的媳婦還留着做什麼?我做主了,讓你休了她!”
馮氏本就虛弱,驀然間被連氏動手,一下子沒有來得及躲過,粗口碗一下子砸在她的頭上,立刻流下一道血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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