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折騰了一整日,待回宮時天際已爬上了墨色,夏子衿捶了捶有些發酸的胳膊,脣邊帶着一抹安然的笑意。雖說在山上走了一整日,好在沒有空手而歸。
藥草共尋到了六株,此時已被小葵洗淨裝在了錦盒之中,夏子衿輕撫着那葉片小鋸齒狀般的藥草,清晰可見的脈絡鋪張開來,甚是生機。
“公主走了一日,定是腿腳痠疼的,用這熱水泡一泡便舒服許多!”小葵端着銅盆蹲下身子爲夏子衿除去鞋襪,那銅盆的熱水裡又着意添了些活血去溼的藥粉,夏子衿伸足入內果然覺得底足的疲勞舒緩了不少。
“說來也怪,咱們在山上走的前半日竟是一株也沒有尋到那藥草,可後半日走到了上山腰卻好似尋得十分容易,隔着百十步便有一株,如同知曉咱們要來事先便自個人排株好了一般,真真是有趣得緊。”
小葵笑着爲她輕揉足底的穴道,蒸騰的熱氣漸漸溢滿了屋子。
夏子衿抿脣不語,私心想着如此容易倒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六株的藥草可用上一月有餘,若是當真有奇效那麼日日用下去能恢復柳安祁的腕脈幾分她心中的愧疚便能夠消減幾分。
夜色漸漸深沉,夏子衿梳洗過後便入了帳子沉沉睡去,主屋裡燭火熄去,四周只餘下夜鳥的啼叫划着墨雲遠去。青瓦檐上,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掀開一片瓦楞,淡淡的月色透過那狹窄的縫隙照進屋子,輕柔地打在夏子衿熟睡的面容之上。
那雙手的主人露出一絲淺淡的笑來,灼灼熱意凝望着幔帳之下呼吸均勻的夏晟卿,嘆了一聲在檐上坐了下來。
往上看去,那人鼻樑高挺眉眼深邃,不是夏晟卿又是誰。
“你不願見我,我便遠遠看着也甚好。”
他自喃喃一句,右手提起一壺梨花釀,開了塞蓋便啓脣入喉,咕咚兩聲咋嘴,柔如輕紗的月光照着瓦縫下的熟睡面容,而夏晟卿對月而酌,一壺酒空也沒有離去。
又是兩日光景,夏子衿託人將藥草送去了柳家,白日裡除了按着規矩給皇后太后行請安,便是躲在屋子裡鑽研那些個鑄脈造筋的醫術。
這日天色正好,夏子衿將看書的地兒從屋子裡挪到了廊外的葡萄架下,因着秋日漸漸濃,原本去慈恩山莊前郁郁青青的葡萄藤如今已經結下了紫珠般串串飽碩分明的葡萄串隨手剪下一串洗淨,就着茶點吃食倒是也很有滋味。
夏子衿正瞧着醫術,小葵捧着木托盤便從院子外頭走了進來,三步一回頭,面上還掛着不怠之色,口中嘟囔着什麼竟也聽不清。
“你這丫頭是怎麼了?”夏子衿好笑道,坐起身子來呷了口茶。
小葵放下了托盤,小臉上似乎還帶着幾分惱色,開口便道:“公主有所不知,方纔奴婢從內務府領了咱們墨生園的例銀回來,正要轉過那玄華湖,卻是被個不長眼的小宮婢撞了正着,她捧着什麼湯水灑了奴婢一鞋子,奴婢還沒有開口她倒是先怪起奴婢來了。”
說着夏子衿朝她鞋上看去,果然是溼了半透,還粘着幾片菜葉子。
“奴婢也沒曾想與她計較,但那小宮婢倒是脾氣大得很,口口聲聲說是奴婢撞翻了她家主子的安胎補膳,厲害得很呢。”
“安胎補膳?”夏子衿不解,“近來彷彿並沒有聽說宮裡頭什麼娘娘有了身孕呢。”
更何況明聖帝年事已高,哪裡是那樣容易得老來子的。
而小葵又故作神秘一般小聲說道:“公主猜猜奴婢後來見着了誰?”
夏子衿聳肩,只等她說。
“是那個林王世子府裡頭的側妃呢!”小葵低聲道,“彷彿是姓白的,就是她懷了身孕,應是纔在頭三個月,小腹還沒有隆起,卻裝模作樣地扶着腰神氣得很。”
小葵捏着拳頭,張牙舞爪地朝着空氣揮了兩拳頭,模樣甚是嬌蠻。
“那小宮婢非要說是奴婢撞了她,害的女婢站在原地聽着那位白側妃訓誡了好一通,還要提着奴婢去問罪呢,幸虧公主您平日裡教導奴婢不能任由別人揉圓搓扁,奴婢廢了好大嘴皮子纔將那小宮婢說得無言,這不就回來得晚了。”
小葵碎碎念着又叨叨了好一通,而夏子衿卻是一下子恍怔了一小會兒。
“白娉婷有孕了......?”
她記得前世直到自己死前,白娉婷的肚子都是沒有動靜的,爲此白娉婷才更爲嫉恨她腹中只有幾月大的胎兒。
而這一世命格逆轉,白娉婷竟然如此快便有了身孕,先前聽聞黃塵煙已然將林潤玉的後院管制得很好,白娉婷也被她壓制着俯首做低,在府中該是再無什麼地位的,如今怎的又能夠懷上孩子......
“呵,之前爲黃塵煙安排了一齣戲,本以爲應着那寵妾滅妻的戲,黃塵煙會對白娉婷深深忌憚,想着有黃塵煙的管制白婷婷在林潤玉的後院子裡也翻不出風浪來。沒曾想到白娉婷還頗有幾分手段,竟這麼快又得寵了,還懷上了身孕。”
夏子衿扯着脣角笑了一聲,前世的記憶又如潮水般拍打上來,只是如今想起再沒有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之感,有的只是對記憶中這個人,這個名字深深的厭惡。
“公主可要派人打聽打聽林王世子府中的情況?”小葵撓頭問道,雖說她也不是很喜歡白娉婷,但只要夏子衿討厭的人也必定是有可恨之處的。
夏子衿點點頭,又交代她着重探一探黃塵煙那邊的態度。
“因着旁的事情,倒是許久沒有對林潤玉和白娉婷的情況上心了。本公主倒要看看這白娉婷究竟是如何又重新爬了起來。”
夏子衿捻起一顆飽滿圓潤的葡萄,順手放進嘴裡一咬,清甜的汁水便在口中迸濺開了。
即便是白娉婷能夠死灰復燃又如何,她既然能夠踩了她一次,便一定能踩她第二回,這一世只要她還活着就絕不讓白娉婷與林潤玉好過,他們欠她的這一世也還不完。
話說到另一頭,太后的壽康宮中施施然來了兩人,走在前頭的女子面帶傲然之色,一席桃紅的衣裙翩然至腳踝,上身着短窄的絲綢上襟,領口有小巧多朵牡丹花刺繡的樣式,往內纏着銀絲,迎在日頭下邊便能生出栩栩的光亮來,不難看出是用料不菲。
而此時這女子邁步到壽康宮宮殿外,還未走近卻被門口看守的侍衛給攔了下來。
“來者何人!此處乃是壽康宮,太后娘娘的居所,不容閒雜人等隨意進入!”
“放肆,這位是我家的林王世子側妃娘娘,乃是太后娘娘的親生侄女,怎容你們說攔着便攔着?”走在後頭的那位小宮婢疾言厲色道。
是了,前頭那位女子便是許多日未曾露面的白娉婷,只見她頭面高昂,滿面皆是傲然之氣。
“原來是側妃娘娘,小的們多有得罪,望娘娘恕罪。小的這就進去向太后娘娘秉報。”
說着侍衛便拜了一拜,回身大步跨進了壽康宮殿門內。
太后正靠在軟塌之上閉目養神,身旁的嬤嬤替她揉着肩背,屋子裡點着濃濃的薰香,太后年紀大了似乎越發偏愛那味道重的東西。
“太后娘娘!”侍衛在門前跪首叩拜,“外頭有一位自稱是林王世子側妃娘娘,求見太后。”
眯着的眼睛不曾擡起一下,太后指尖在塌沿上一動,倒是喲了一聲道:“林王世子側妃?莫不是白娉婷那個丫頭,想起來哀家也快一整餘年沒有見着她了,聽聞她在潤玉小子的府中是不大受寵的,怎麼如今倒是能夠進的了宮來了。”
張嬤嬤一面替太后揉肩一面緩聲道:“太后娘娘可要見一見她?”
說到底白婷婷終究是她的侄女,如今又是自己親孫兒後院的妾室,怎麼着也該比旁的後輩親厚一些,太后如此想了想便點頭了。
得了太后的肯定,侍衛立刻就拜身出去將白娉婷帶了進來,只聽白娉婷人未到聲先至,遠遠的便衝着太后親厚地喊了一聲姑媽,眼角眉梢都帶着喜氣,衝太后拜了拜身子。
“娉婷許久不見姑媽,心中萬分掛念,不知姑媽身子可還爽利?”
太后半晌也未曾回答她,只是擡起眼睛來撇了她一眼,幽幽地說道:“哀家自然是好的,只不過白側妃是太久沒有進宮,連着宮裡頭的規矩都忘乾淨了不是?哀家是太后,你父親已經將你母親的名字從祖碟上除了去,照理來說哀家已算不得是你的姑媽了。”
白娉婷的笑僵在了臉上,只覺得太后這般不近情面讓她有些丟了面子,心中埋怨了兩句,卻不能夠表露出來,又得陪笑着稱是。
“太后娘娘說的是,是娉婷失禮了……”白娉婷陪笑着又低下頭來,“娉婷許久未曾進宮,心中很是牽掛太后娘娘您,今日進空特地來請安,若有禮數不曾周到的地方還望太后娘娘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