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自於縫隙中的世界。
當徐太祖平靜地說出這個驚天猛料,大榕樹下,包括趙都安在內的幾人皆宛若被雷霆擊中。
以他們的智慧,自然輕易就聽懂了這番話的隱藏含義。
“你是……”女帝猛地扭頭,那張漂亮精緻的鵝蛋臉上,黑亮的眸子瞪大,難以置信地盯着身旁的自家男人。
張衍一捋着鬍鬚的手僵住了,老天師怔怔地同樣看向他,卻彷彿想到了很多,整個人口中呢喃着: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竟是這樣……”
而作爲這個故事主角的趙都安,此刻也木在當場。
腦海中,好似有無數驚雷炸開,良久,他狠狠嚥了口吐沫,聲音有些顫抖地確認般問: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就是……”
徐太祖點頭,戳破了真相:
“沒錯,你就是轉世後的摩耶。”
轉世的摩耶……
這一刻,趙都安心頭掀起驚濤駭浪,倘若說,自己是摩耶行者的轉世,而摩耶來自於地球,豈不是說……
自己並不是“第一次”穿越來這個世界?
真相是,在一千年前,地球所在的世界,與這方天地“擦肩而過”時,自己就通過兩個世界間的裂隙,穿越來到這裡,併成爲了摩耶行者?
徐太祖低沉的嗓音繼續響起:
“以你的聰明,應該聽出我方纔講述摩耶行者的故事時,在一些細節地方語焉不詳,如今可以全數告訴你。
事實上,摩耶行者起初並不知曉自己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而是隨着修爲加深,逐步破開胎中之迷,陸續覺醒了前世的記憶。
正因如此,他才毅然離開了西域,正因如此,他才前往了牧北森林。
同樣……也正因他本就是從這裡降臨,所以,他當年纔可以循着冥冥中的指引,找到了森林中那條安全的河流,而沿途的猛獸也畏懼它的氣息。”
原來如此,怪不得摩耶可以進入牧北森林,其餘人卻做不到。
只因,這裡本就是他誕生的地方。
趙都安怔了怔,追問道:
“所以……六百年前,摩耶……也就是曾經的我死前,就已經爲後續的輪迴做了安排和準備?”
“是的,”徐太祖點頭,目光柔和道:
“當年,你已比肩神明,更因你所主修的乃是‘世尊’,而世尊的權柄是‘智慧’,因此,你可以一定程度洞悉未來,提前做出一些準備。
當然,這裡的未來指的是確定將發生的事,就比如,災星的再次出現。
所以,那時你預感到,六百年後,災星將要再次劃過這片世界,故而,你動用‘分魂’之法,在死亡到來時,將自己的一縷神魂送入了六百年後,目的,自然是應對屆時的災難。
只是,哪怕當時的你我,也無法知曉你能否成功,又或者會轉世成爲誰。
因此,我們便提早安排了一些手段,好在六百年後,找到你,並且幫助你儘快地成長起來。”
徐貞觀呆了呆,突然喃喃道:
“所以,先祖您將龍魄藏在皇宮下,就是爲了尋找到他?幫助他?指引他?”
徐太祖頷首,坦誠道:
“這的確是安排之一。以摩耶的智慧,只要他成功轉生,就必然會大放異彩,絕不會被埋沒。
而哪怕他因胎中之迷,暫時遺忘了前世的記憶,卻也會在本能的驅使下,靠近我虞國的傳承。
因此,我在那幾座壁畫中,埋下了許多線索,只要他踏入其中,便會陸續得到那些指引。
爲此,我甚至用‘分魂’之法,將念奴藏於壁畫中,等待他的出現。”
旁邊的裴念奴冷哼一聲,撇開頭去,顯然,當年的事她也不怎麼情願就是了……
徐貞觀問道:
“那《人世間》也是爲他準備的?可爲何我也可以進入……”
徐太祖也有些尷尬:
“其實,只是因爲你是這一代皇帝,若其他人是,便也會進入人世間,至於究竟以何種方式與摩耶相識,便是畫卷中廟祝自行安排了。”
徐貞觀呆了呆。
原本以爲是自家傳承給趙都安佔了便宜,結果真相是這一切都是給他準備的,倒是自己佔了便宜……女帝眼神頓時幽怨了起來。
而困擾了她許久的謎團,竟是如此的簡單。
趙都安忽然道:“當年安排的手段,不只這一條吧。”
徐太祖頷首,感慨道:
“沒錯,皇室的修行路是我的安排,而摩耶在西域也做出了安排,以防他轉生去西域。”
趙都安說道:“紅教上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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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佛門辯經法會後,西域使團的首領紅教上師找到他,堅定認爲趙都安是“世尊行走人間的化身”,死活要投效。
並且聲稱他看到了“慧”降臨於虞國京師。
彼時的趙都安完全一頭霧水,如今纔算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切背後,也是自己當年的後手。
徐太祖點頭:
“摩耶當年就是紅教出身,紅教也是最信奉你的教團,因此,倘若你轉生在西域,那就會被紅教上師發現,並引導你進入佛門的修行,那裡同樣藏着一份機緣。”
趙都安突然驚醒:
“我獲得過佛門世尊的賜福……難道那就是……”
他想起了紮根在他識海內的青蓮。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當初的不理解,如今都有了答案。
包括他在南郊竹林外,自以爲的“穿越”,其實只是覺醒了塵封的部分記憶。
包括他在來到這裡的路上,在桃花源遇到的那個瘋癲的村長,竟稱呼他爲“大師”,想來也是因爲將自己看成了摩耶——對佛門尊長的稱呼,豈非就是大師?
這一刻,趙都安甚至都開始懷疑,沒準當年的自己在青山和天師府也留下了安排也說不定。
但因爲自己沒有加入這兩方,因此也難以驗證了。
徐貞觀說道:
“那也是先祖您引導着我們找到了黃金大門,並來到這裡?”
徐太祖點頭道:“是。”
他的眸光有些深邃:
“當災星再一次降臨,必須有人接下這個職責。而當摩耶的修爲達到了世間圓滿,就會被指引前來這裡。
不過最理想的情況,是你已經晉級了天人,再來到這裡,如今你提前來到,說明外面的形勢比預想中更惡劣,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
迎着老徐的注視,趙都安沉默良久,說道:
“我懷疑,玄印,或者說這一代的法王,可能是地藏的轉世。”
頓了頓,他擡起頭,凝視着老徐: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是我當年安排了這一切,那以我的性格,肯定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要賣關子了,直說吧,你留在這裡,應該不只是給我講故事吧。”徐太祖笑了笑,毫不意外他的反應和脾氣,他頷首道:
“的確。我既然引領你來到這裡,自然不只是聊天。
事實上,當年我與摩耶商談後,一致認爲,想要真正終結這一切,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真正地締造一位真正的‘人仙’,真正的,屬於人的神明。”
締造一位神明!
徐太祖站起身,揹負雙手,仰頭望着西沉的落日,眸光深邃:
“當年的摩耶並非真正晉升人仙,仍受到許多限制,而如今,我想條件已經足夠,接下來,我將歸還給你,摩耶當年轉世前,留在這裡的那份屬於他的力量。”
趙都安同樣站起身,盯着他:
“既然我當年沒能成爲神明,拿回力量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徐太祖微笑道:
“因爲,這一次,你也會繼承我的力量。”
“先祖……那你……”徐貞觀終歸是女子,心思細膩,瞬間意識到不妙,臉色微變。
徐太祖淡淡一笑:
“你猜的沒錯,前些日子,災星再次降臨時,我爲抵抗它,與當年的摩耶一樣耗盡了壽元,所以,這一次,輪到我要離開了。”
女帝動容!
她沒想到,不久前才收穫先祖還活着的喜悅,如今卻又要再次失去!
徐太祖卻看的很開,伸出大手,不甚在意地揉了揉女帝的頭髮,笑呵呵道:
“放心,摩耶可以輪迴,你祖宗我自然也可以,只可惜,你我祖孫能相處的時光並不多。”
“先祖!”徐貞觀心底涌起一股哀慼。
趙都安面無表情,卻依舊盯着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件事,我如何該相信你所說的都是真的?”
他是個多疑的人:
“畢竟,這都是你一面之詞,我也不曾覺醒摩耶的記憶。”
徐太祖神態淡然。
這一刻,站在一旁的張衍一忽然開口:“他說的是真的。”
幾人愕然看向他。
只見老天師此刻失魂落魄地雙手捧着腰間那捲天書玉簡,其上金色的文字跳動。
老天師似哭似笑,最後,他緩緩站了起來,臉上浮現出釋然之色,迎着趙都安和女帝困惑的目光,微笑道:
“其實,貧道有一件事騙了二位。”
“老張你……”趙都安有些不安。
張衍一渾身籠罩着一股近乎殉道的灑脫與肅穆,他認真道:
“之前,我與二位說,前代天師在天書中留在晉級人仙之機在牧北的秘密。這話並非虛假,只是隱藏了部分。
其實……這話乃是六百年前那位參與天狩滅佛的天師臨終前留下,人仙之機,的確在這裡,但卻並非留給後代天師。
相反,昔年天師臨終在這天書中藏了一道法旨,敕令後世天師,輔佐人仙出世。”
趙都安一愣!
張衍一笑着看向他,繼續道:
“告訴你一個秘密,這道法旨原本被塵封於天書之內,無法被窺探,直到當初,我將你告知老朽的那句”道生一”,刻在這天書上,這道六百年前的法旨才解開封印。”
趙都安一驚!
他心頭猛地有所醒悟:這便是昔年的摩耶,留在天師府內的安排。
怪不得,張衍一在白嫖他的道德經後,就纏上了自己。
怪不得,他一直千方百計,想收自己爲弟子……怪不得……後來張衍一不再估計所謂天人協定,幫他來到了這裡。
張衍一笑着走到了徐太祖身旁,與他並肩站定,忽而手持天書,朝大榕樹作揖:
“朝聞道,夕死可。當代天師張衍一,遵前代法旨,今日羽化,助趙小友登頂人仙之境。”
趙都安動容!
摩耶留下的一份佛門修爲,徐太祖畢生武道修爲,再加上張衍一巔峰天道法力。
佛、武、道。
三份歸一。
可否堆出一尊真正的人仙?
徐太祖微笑道:
“若你還不信,恩,若沒有意外,你身上應該還藏有你當年留下的信物。”
信物?
什麼信物?
趙都安茫然,而後,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伸出手取出銀色卷軸,一抖,從中翻找出了一頁金色的經書!
一頁無字金經!
這是當初神龍寺覆滅,他前往查抄時,守護藏經閣的那位佛門首座交給他的。
自稱,乃是摩耶行者所留。
此刻,伴隨無字金經現世,這經書大放光明,原本空白的紙頁上,竟綻放出一枚枚文字。
無數的文字如瀑布般滾動,趙都安神念一掃,怔在當場。
這經文之上,竟記錄着摩耶行者生平的一切經歷,一切種種,一切迷思。
當所有文字流淌消失,紙頁上只留下最後一段文字:
“當你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咦?爲何要區分你我?不重要。
當初的我已死去,新生的我便該是個全新的我,與其帶着這些沉甸甸的記憶重生,不得快活一刻,不如抹去我這輩子的一切,重新讓自己變成一張白紙。
穿越這事,只玩一次怎麼行?
上輩子上班時摸魚看小說,最喜歡穿越異古代,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結果老子這輩子倒黴,當了個和尚……權也沒掌,美人也沒睡。
如果我再重新穿越一次,打死也不當和尚,我要掌這世界最大的權,我要睡天下第一美人。
喂,聽到了沒有?下輩子的我?
不過,玩歸玩,睡歸睡,正事不要忘了。
我估摸着,若我轉世成功了,那地藏那個叛徒很可能也成功了,而我又是個記仇的人,所以,你知道怎麼做了吧?”
趙都安怔怔地看着金經上一點也不正經,半點沒有“大師”風範的遺言。
良久。
良久。
他攥緊無字金經,嘴角一點點上翹,輕聲道:
“放心,我知道的。整個京城都知道,趙閻王睚眥必報,得理不饒人。”
他擡起頭,平靜地與徐太祖和張衍一對視,微笑道:
“人仙……我倒也想看看這世間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