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碗湯(十)
俗話說得好, 怕什麼來什麼。晏休這個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清歡所謂的家人會再一次出現, 將她帶離他的身邊。
他們兩人一體,早已是不能被分開的存在。任何人想要將他們拆散,都會遭到晏休最恐怖的報復。
因此當清歡以高考狀元見報的時候, 晏休的臉色非常難看。這麼多年來他小心翼翼地將她貼身收藏,就是要防止有人認出她,誰知道這個什麼破報紙直接到學校進行採訪, 登了班級畢業照也就算了, 還特意將清歡放大指出這就是這一屆的高考狀元!
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而當清歡的便宜家人根據報道找上門來之後,晏休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他冷冰冰地看着眼前這一家人。他們直接堵在公司門口, 不想鬧大的他只好將他們“請”到辦公室來坐, 天知道他有多厭惡這種受制於人的感覺!
清歡剛纔嘴饞,下車去對面的蛋糕店買吃的,他本來要陪着一起去,如果沒有眼尖看到這家人的話。
晏休完全沒有跟對方交流的打算, 他的眼神從始至終都沒有感情,對面這羣人身上雖然流淌着跟清歡相同的血, 可晏休一點情面都不給, 甚至於他覺得他們很礙眼, 清歡應該跟他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累贅的家人親情,他們就應該除了彼此不需要其他。看起來真是……太讓人不高興了,想要毀滅掉。
他還是太心軟了, 否則早就可以讓這家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這樣的話就不可能再見到他們。偏偏這家人對他的仁慈一無所知,還愚蠢地想要和他搶奪最重要的珍寶。
“哥哥!我回來啦!還買了你愛吃的曲奇——咦,你們是……”清歡抱着蛋糕店的袋子歡天喜地地走進來,結果一進來就看到宿主的家人坐在晏休的辦公室裡。此刻他們也都看見她了,眼裡放光好像看到肥肉的餓狼,簡直可怕。
在他們撲上來之前,清歡就抱着食物跑到晏休後面,黑白分明的大眼閃爍着戒備:“你們來做什麼?”
“寶寶——”
宿主的生母比起當年,眼角多了幾條細紋,但更添風情,此刻她又哭了。
清歡無奈地看着她:“你不要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晏休說:“不許理他們。”
“你憑什麼讓我妹妹不理我們?!”宿主的哥哥氣得跳起來,恨不得過來揍晏休一頓,“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們多久?!你怎麼能把寶寶帶走?!她是我的妹妹!是我們家的孩子!”他們找了這麼多年,一直是石沉大海,如果不是那張報紙,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妹妹就在離他麼這麼近的地方!
晏休哦了一聲:“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的情緒如何,關我什麼事?”
清歡眨巴着大眼睛:“這位先生你不要生氣,我哥哥不是故意這樣說的——”
“什麼哥哥!他纔不是你哥哥!我纔是你哥哥!”男人跳腳,“你看!”他指着自己鼻子,“我們倆長得多像!”
清歡帶着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只有他一個哥哥。”
爲了表示自己的真心,她還抱住了晏休的胳膊。“我不會跟你們回去的,也不想做你們的家人,你們走吧,再不走哥哥要生氣了。”
“寶寶——”
“我叫清歡,晏清歡。”
她雖然笑眯眯的甜美可愛,小天使一般單純,可她的表情和語氣,都在在表明她是認真的。她已經不是那個五歲的孩子,現在的她長大成人,早就可以對自己的人生做選擇。她不會回到這家人身邊,哪怕他們想她想的肝腸寸斷。因爲更重要的,她不能離開晏休。一旦離開,這個人會發瘋的。
她也不能擁有其他親人或者是朋友,晏休有着可怕而瘋狂的獨佔欲。這麼多年下來好不容易纔讓他變得隨和一點,一旦跟這家人扯上關係,清歡想都不想就知道晏休肯定要黑化。到時候捅出來的大簍子誰來填?
“我不喜歡你們,所以才逃走的,這個世界上我只想跟哥哥在一起,永遠。”怕自己表述的不清晰,她又強調了一句,“永遠,不想要你們來打擾。”
晏休冰山般的容顏瞬間揚起笑容來,他臉上還戴着那副清歡看了說酷的眼鏡,於是這一笑就顯得更加柔和溫存。完全不顧忌有其他人在,他低頭在嬌嫩桃腮上輕輕一吻,帶着示威與得意:“你們聽到了,還不滾?”
“她還沒有成年,如果你不肯將她還給我們,我不介意跟你對簿公堂。”宿主的父親沉聲說。“你真的要鬧到那個地步嗎?”
清歡察覺到晏休渾身氣壓一低,心知再讓這些人說下去要糟。這些年他們過上好日子了,不需要晏休動手了,所以她都快忘記這個人打起架來有多麼不要命。他不在意別人死活,也不在意他自己的。他是那個十一歲就能用拳頭將一個成年男人揍的半死的晏休,冷酷與感情缺失是他與生俱來的。
“我都說了,不會跟你們回去的!”清歡大聲強調,“就算上了法庭,我被判給了你們,我也會一直不停地逃走的!你們要是把我關起來,我就自殺!我只跟哥哥在一起!”
“寶寶!”在清歡的家人看來,她之所以會死心塌地跟着晏休,不過是習慣。“你知道他現在的身份嗎?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以後他不要你了怎麼辦?你們不是親兄妹啊!他會結婚生子,到時候你要怎麼自處?回家吧,好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很想你——”
“血緣關係?”晏休嘲弄地說,“有這層血緣在,你們就不會拋棄她?”
他像是想起什麼,譏諷道:“父母不會死,兄長不會結婚生子?到時候誰來照顧她?”
“我們會給寶寶找個能夠託付的人——”
“夠了,你們廢話太多了,我不想聽了。”晏休彈了下手指,“她是我的。”
清歡抱着他胳膊不肯鬆開,“不需要你們擔心,哥哥會照顧我的。”這輩子晏休也不可能放開她,想什麼嫁人生孩子,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寶寶!你以後難道不嫁人了嗎?!你會有你的人生,你現在只是一時糊塗——”
“我不是!”清歡大聲否認,“你們真的可以走了,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們。”
對於意圖拆散他們的人,晏休沒有任何耐心。如果不是清歡對他的維護信賴,如果不是清歡死死抱着他,他早就忍耐不住將這羣人從窗戶扔出去了。
說那麼多,都是廢話。全部死了的話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一勞永逸,不是麼?
搶在晏休發火前清歡按鈴叫了保全,把這家人粗魯的“請”了出去。
等到辦公室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她正準備說些安撫的話,誰知剛一轉身就被晏休抓住摁在了辦公桌上。桌子上的文件嘩啦啦掉了一地,晏休的眉眼沉浸在陰影裡,看得出來,他非常的不開心。“歡寶。”
聲音又輕又柔,清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感覺要有滅頂之災:“哥哥?”
“你剛纔,是不是怕我對他們做什麼,嗯?”晏休從來沒有這樣輕聲細語過,清歡知道,這代表他要發怒了,那是她無法承受和熄滅的怒火。他當然不會傷害她,但他會毀滅一切讓他如此不開心的東西。“這麼擔心他們嗎?”
說那些話也好,抱着他也好,都是怕他對那家人做什麼吧?
只要想到這個,晏休就已經憤怒地想要殺人了。他的額頭抵着清歡的:“你答應過哥哥,最喜歡哥哥,永遠不離開哥哥,只跟哥哥在一起的,既然這樣的話,爲陌生人擔心,也算是你的誓言嗎?”
清歡有點緊張,她的眼鏡眨呀眨,已經被看穿,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這張英俊冰冷的面容,大着膽子親了一下。
剛好是親在晏休清冷的薄脣上。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晏休很明顯愣住了,他提高了一點身子,摸了摸自己的嘴脣,像是在回味什麼,還伸出鮮紅的舌尖舔了舔被她親過的脣瓣。然後,他低下頭,要求她:“再來一次。”
似乎是找到了親吻的意義。
從來沒想過這裡也可以親,平時都只是親親臉、額頭和手的。清歡很聽他的話,只是這一次的吻不再是淺嘗輒止,晏休像是發現了好玩的東西的小朋友,起初只是迷戀於這種脣瓣相貼的親密,很快的,他就舉一反三了。
然後他發現,讓她在自己身下露出迷醉且嬌豔的表情,似乎比平時更讓他感到心安。
那麼,如果再親近一點,靠的再多一點,得到她的全部,是不是就能保證不會失去了呢?
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現在心血來潮,因爲一個輕輕的吻,突然想要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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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碗湯(十一)
清歡就這樣安靜地被晏休壓制在身下, 她當然看得出他想做什麼,事實上她也很驚奇, 原來晏休也有慾望。這麼多年來別說是女朋友了,他就連個走得比較近的女性都沒有,除了自己外, 清歡就沒看過晏休身邊出現過第二個女人。
清心寡慾比和尚都甚。
但現在這個和尚一樣的男人,竟然有色|情的念頭了。
清歡覺得他可能只是想換一種方式留住她,先前那家人說的話絕對是刺激到他了, 否則晏休不可能突然上火。一個吻而已, 從來能剋制自己的晏休怎麼可能會失控?她也不覺得自己想在這張辦公桌上做一次,尤其是她此刻沒有性需求。
清歡是享受性|愛的, 同時她還有很多其他喜歡的東西, 美食動物書籍冒險等等等等,但這些東西無論再怎樣讓她喜愛,都是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
真正的她無慾無求。
就好比現在,她一點都沒有要繼續下去的意思。剛纔那個吻是個意外, 她本來是想親一下晏休的臉讓他消火的,誰知道他恰好偏了一下頭。“哥哥——”
“我想我知道該怎麼樣, 他們纔不會想要跟我搶你了。”晏休一字一句地說, “如果我們不是兄妹……”
他話沒說完就被清歡打斷, 她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剛纔還委屈巴巴,瞬間就變得傷心憤怒起來:“哥哥不想要我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把我給他們?!你答應過我會一輩子跟我在一起,一輩子對我好的!說好的只有我們兩個人, 爲什麼要把我給別人?!哥哥騙我騙我騙我!”
一邊指控一邊哭,那叫一個傷心痛苦,小姑娘哭成這個樣子還發出這樣嚴重的控訴,晏休立刻就抓住她揮舞的小爪子:“我沒有……”
“說什麼不當兄妹!你就是想丟掉我!你厭倦我了!煩我了!覺得把我丟給別人也沒關係對不對?覺得我妨礙到你了對不對?我又沒用又沒本事還不能幫到你什麼,嫌棄我了對不對?!你這個大壞蛋哥哥!”
一張小嘴兒巴拉巴拉,晏休都沒能□□去話。好好說她是聽不進去了,只好使用武力讓她屈服。清歡被摁在辦公桌上,兩隻手腕被擒到頭頂,她只能瞪着一雙迷濛的淚眼。
頭髮因爲她的激動變得有些凌亂,小臉因爲發脾氣紅通通,哭得太厲害所以眼睛鼻子都紅紅的,可憐又可愛。雙手被晏休捉住後她就不停地哭。這回就是之前有什麼想法也沒了,晏休就是這樣被清歡給磨大的。像他這樣無利不歡的人,身邊會帶着這麼個軟綿綿琉璃般的小姑娘,實在是叫人吃驚。
尤其這姑娘還是被他捧在掌心的,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我錯了。”晏休當機立斷的先認錯。“我剛纔不應該那樣說。”
清歡聽他道歉,此刻形勢已經完全逆轉,幾滴眼淚就能達到這樣的效果,硬碰硬也太愚蠢了。她吸了吸鼻子:“你說不想要我……”
“我不該這樣說。”等一下,他有說過不要她的話麼?
“你還想把我送給別人……”
“不可能,我捨不得。”晏休矢口否認,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那我原諒哥哥了。”清歡摟住他的脖子,還是哭唧唧的,於是晏休之前腦子裡在想的東西現在都像是空氣一樣消失無蹤,再也想不起來了。他只覺得自己混蛋死了,竟然把她給弄哭,現在想想又是何必呢,她答應過不離開他的。
“都是哥哥的錯,以後哥哥不會再這麼說了。”晏休鬆開清歡的手,纖細的手腕上有着深深的手印,他頓時更加愧疚,剛纔太過惱怒,失了理智,實在是不該。於是他將清歡從辦公桌上抱起來,自己坐下後就讓她坐到大腿上,用指腹給她擦眼淚:“別哭了,哥哥錯了。”
清歡委屈地抽噎,她一哭起來眼睛就變紅,看起來可憐極了。小鹿般的大眼裡淚意迷濛,更是讓晏休覺得自己是個混蛋。這些年來他疼她愛她,別人死在他面前他眼皮子都不會動一下,可這個小姑娘的眼淚卻會讓他心痛不已。“歡寶,哥哥錯了,哥哥任你處置,你想怎樣都行。”
他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從小就這樣,清歡再將他惹怒,只要她一哭他立刻就什麼原則都沒了。清歡就是深諳這一點,外人可能會覺得晏休將她管得死嚴死嚴,只有她知道是她將他吃的死死的。“要回家……嗚……”
細弱的哭聲比嚎啕大哭更引人憐愛,晏休覺得自己鋼鐵般的心臟似乎被這哭聲纏繞,變成了一塊被細線割碎的豆腐。他不喜歡這種心痛如絞的感覺,好像他並不是堅不可摧的,而是有着致命的弱點。
成熟的晏休能夠做出判斷,但卻無法做出乾脆利落的決定。這些年來清歡長在了他的骨血裡,他不是那個遭逢大變憤世嫉俗想要毀滅一切的晏休了,十一歲的時候他沒有將她推開,沒有對她置之不理,二十三歲就再也沒辦法不要她。
“好,回家。”
她在他懷裡哭着睡着了,就跟小時候一樣,小小一隻,那麼乖那麼軟。晏休輕輕嘆了口氣,他不該發怒的,早知道她心裡只有他,不可能和其他人離開。五歲的時候就知道要纏着他的人,怎麼可能會離開他呢。
他親了親清歡的眼睛,都哭腫了。
已經很久沒把她弄哭了。
清歡一路被他抱回家,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睡在客廳的飄窗上,平時這裡是她看書玩手機用的,晏休把這裡裝扮的特別漂亮,頭頂的星星燈正一閃一閃。她坐起來,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晏休還穿着圍裙,見她醒了,解開圍裙過來抱她,“餓不餓?”
“嗯。”她委屈地嗯了一聲,雙手勾住他脖子被抱起來一直到椅子上,然後吸吸鼻子,清歡向來有個優點,很少發脾氣,也不驕縱任性,偶爾情緒過激,過後也會第一時間道歉,這種體貼和乖巧與生俱來。晏休其實一點都不在意她發火,誰家小孩不任性不撒嬌?太過懂事,大多無人疼愛。
吃過晚飯晏休正洗碗,清歡從他背後摟住他的腰,臉蛋貼在他背上:“我永遠都不會離開哥哥,要跟哥哥永遠在一起。”
晏休露出笑容來:“嗯。”
“不想再見他們了,想打官司就打吧,反正我不會跟他們走的。”
“嗯。”
“哥哥不要丟掉我。”
“嗯。”
晏休不顧溼淋淋的手,轉身將嬌小的她擁入懷中,在發頂深深吻了一下。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沒有辦法用親情來定義了,愛情的話也太模糊,這種情意濃烈而深遠,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從此刻開始,晏休與清歡兩人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變得更加親暱,接近情人,但彼此之間卻沒有絲毫察覺。因爲一切的發生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是黑夜後的黎明,暴風雨過後的寧靜。
而因爲清歡強硬的拒絕態度,她的家人們也選擇不再糾纏,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個月能和清歡見上一面。晏休經過慎重而嚴謹的考慮,拒絕了,但他沒有阻止這羣人主動出現在清歡面前。
當然,三個月一次,多了沒有。
願意心靈相貼的人相依爲命久了會被對方同化,這樣的說法絕不是空穴來風。在清歡成年後的某個早上,他們很自然地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諧,在這之後,晏休對她就更沒脾氣了。這一次,他感覺自己真正抓住了她。
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分開。
清歡大學畢業後從事藝術品鑑賞的工作,因爲生活上的極度和諧,晏休的戾氣越來越輕,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個正常人。真要說起來相處模式也沒有任何改變,除了睡到了同一張牀上。不需要任何人加入,也不覺得有任何殘缺,儘管對此清歡的母親始終抱有微詞,可惜兩人都不聽她的。
他們是不可分開的整體,不能被任何人插足,當然也包括一個新生命。晏休完全不喜歡小孩子,當年的清歡能讓他駐足,也不是因爲年紀。兩個人的生活裡如果突然多出來一個的話,那就太讓人不高興了。
人能活着是多麼不容易,能夠遇到一個相依偎的人,又是多麼的稀奇。這世上有一個人,能讓你拋棄一切與她相守,沒有欺騙沒有背叛,無畏世俗與世界對抗——對於揹負着悲慘命運,企圖與世界共同毀滅的晏休而言,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也太美妙了。
他無數次地站在大廈頂樓俯瞰世間,這羣平凡而卑微的螻蟻,他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他幼年時的願望,終於在成年後被徹底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