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雪瑞這裡，我總算是知道了當初周天紋與周美人的事情。
時間要回到二十六年前，那是他們師徒的第一次相遇。
周天紋，溫州瑞安人，家境貧困，自幼失親，兄弟之間相互拉扯大，偷盜過，搶劫過，也乞討過。
用周美人當初評價周天紋的一句話來表達，形容得最爲貼切：周天紋就是一條遍體鱗傷的瘋狗，他憎恨身邊的一切事物，任何會威脅到他的事物都會被他瘋狂扯碎——哪怕這條瘋狗是跪着的，眼眸中也是仇恨的光芒。
那時是冬日，南方的天氣冷得讓人直想發抖。全國最冷便是南方，北方的寒冷用衣服擋得住，而南方穿再多擋不住。哪怕是東北大漢在冬日來到南方，也要冷得瑟瑟發抖。那是因爲南方溼氣較重，直接就將寒冷貼在人們的身上。
當寒冷能鑽進骨子裡的時候，人們都縮在屋裡，而周美人要去辦事。
平日裡人流不多的街道那天卻人山人海圍在一起，好奇之下，周美人也去查看，卻發現一個滿身血跡的年輕男子跪在地上，男子面前是一拿着菜刀的大漢。
跪着的，便是周天紋。
寒冷冬日，他卻穿着一件單薄的秋衣，而這秋衣的胸口處已經破損，要問原因，是因爲他的胸膛被砍了一刀，傷口不深，卻也叫人驚慌。
那一刀，從周天紋的肩膀砍到腹部，鮮血流在地上，猶如鏡面照着那個男人下跪的模樣。
周美人詢問旁人，才知道周天紋在這麪攤吃了一碗粉條，而等吃完之後，他告訴老闆自己沒錢，付不起四角錢的面錢。
老闆自然大怒，當即拿起菜刀砍在周天紋胸膛，算是教訓。
“你吃了我的粉條，卻拿不出錢，你與小偷沒有區別。在這跪十分鐘然後滾，如果你還能活下就行，如果死了，那就別怪我。”
這是老闆對周天紋說的話，而迫於對方拿着一把菜刀，周天紋不敢不聽。
人們則是起鬨，說要老闆將周天紋的頭砍下來，都是貧窮的年代，一碗粉條自然比一個人命值錢。而老闆不願意，說自己還有一家老小，不想被槍斃了去。
周美人看不下這番情景，便站出身，說這麼下去老闆也要吃槍子，自己願意爲周天紋付了面錢。
既然能拿到錢，老闆自然也沒什麼好說，人們看熱鬧沒了，就走的走散的散。
周天紋向周美人道謝，而周美人說他有傷不能亂動，便親自將他抱到醫院。等周天紋從醫院出來，他欠周美人的並不是四角
錢，而是五十二塊四角錢的醫療費。
他說要報恩，從那天起，周天紋拜入周美人門下。
這是一個天賦不強的男人，進入門下後自然會被其他弟子欺辱嘲笑。但這是一條瘋狗，簡單的任務他也做，困難的任務他也做，而九死一生的任務——他也是眼都不眨，第一個接下來。
從未學過道術的周天紋，第一個任務便是捉苦鬼，第十八道鬼魂。
師兄們嘲笑他不自量力，而周美人擔憂周天紋，要爲他算卦。周天紋卻不願做，他說完成這個任務，三百塊錢的賞金，自己只取一百，其餘都交由周美人，算是報恩。
周美人不缺錢，卻直接同意周天紋的條件。當週天紋出門後，師兄們詢問爲何周美人要讓他去送死，周美人便說出這句周天紋是瘋狗的評價。
那是子時，厲鬼最強之時。
排行十八道的苦鬼對於周天紋這竟敢來捉自己的毛頭小子感到不可思議，而他的第一想法，自然是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撕成碎片。
那時苦鬼取了把匕首，想將周天紋玩弄致死。然而……
周天紋早已在自己的雙手上塗滿黑狗血，當苦鬼接近的一剎那，周天紋便雙手抓住苦鬼，死死不讓它逃脫。
排行第十八道的鬼魂驚慌了，他慌忙之中地將匕首刺進周天紋腹部，卻只看見那個男人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他抓住苦鬼的那隻手，當匕首在自己的體內無法拔出，苦鬼驚慌失措地叫喊，朝着周天紋吐出一道道陰氣。
而那男人卻強忍着睡去死去的慾望，他握緊滿是黑狗血的手指，一拳又一拳地擊打在苦鬼額頭。
一邊已經身受重傷，一邊則是被拳頭活活打得魂飛魄散。
當苦鬼飄散，周天紋拖着重傷的身體獨自走到人民醫院。
他告訴醫生，自己身上有三百塊錢，一百拿來當醫療費，若是錢不夠，那先欠着。倘若醫生敢動另外的兩百塊錢，他殺醫生全家。
九十五元。
幸運的是匕首沒刺到內臟，周天紋用五元做營養費，撐着度過最痛苦的日子，之後便回到周美人面前，將錢交在他面前。
“世上最重要的便是錢，它能救我一命，也能拿來報恩。”
這是周天紋那天說的話，那天起，他便是大師兄之外，最受周美人疼愛的弟子。
他天賦不行，所以當別人苦練道術之時，他用盡積蓄去拜訪各大宗師，詠春拳，形意拳，出名的與不出名的，有用的與無用
的，他都學得七七八八。
從那之後，他不止是周美人七弟子，還是周美人貼身保鏢。
這個男人敢在道術大會對着數名道術大佬拍桌子拔大刀，也敢爲了給周美人斷後，獨自面對近百怨鬼。
時代在發展，周美人愈發壯大，弟子衆多，然而……
其他弟子斷後，從來只等周美人成功上車，之後便急忙逃脫。
周天紋斷後，卻要等連自己都看不見周美人蹤影，才肯拖着疲憊的身軀，逃離九死一生之地。
弟子們算過，周天紋一共爲周美人住院十七次，生死搶救六次。
問他原因，他說自己當年撐不過十分鐘。周美人只是拖延了他的死期，所以他想爲周美人而死。
全浙江同行，都稱周天紋爲周美人麾下頭號瘋狗，哪怕他登封道君，稱號也不曾改變。
直到……周美人離奇死亡。
人們原本以爲，瘋狗周天紋會將全浙江鬧得天翻地覆，但他卻選擇了沒心沒肺地繼續度日。荒謬的生活使得人們忘記了當年的周美人麾下頭號瘋狗，直到現在，他殺死了近百道教中人，只說他們該死。
這時候人們纔開始驚慌——那條瘋狗，他從沒想過要遺忘。
……
我點燃根菸，看着面前的周雪瑞，輕聲說道：“師傅做事，總有自己的原因。我既然上了這條賊船，自然就不能隨便下去，免得他老人家將我大卸八塊拿去喂狗。師叔，我的想法是先定居在蘇州，半年之後，與師傅在道術大會相見。”
“爲什麼要定在蘇州？”周雪瑞問道。
我解釋道：“蘇州離浙江最近，我總在想，他們是不是覺得我沒能耐，所以辦事不肯帶上我。我想證明自己，證明我能幫助到他們。”
周雪瑞輕輕一嘆，她說道：“我在南京做生意，從來不願張揚。因爲江蘇也有道尊鎮着，我不能放肆。你既然在蘇州辦事，先去與蘇州的道君打個招呼，說自己只在這討口飯吃，不敢搶大生意。”
我點點頭，然後誠懇地說道：“師叔，師傅走前並沒教我多少道術，若是可以，我想與你學習一些。”
周雪瑞看了看我，隨後笑道：“叔叔做的事情，與你關係不大。浙江那邊若是有人找你麻煩，想必也只是那你出氣的三流貨色。這爲了保命，是該學習一些。我讓小靜給你個法術表，你想學什麼，出叔叔那邊二分之一的價錢便好，我爲叔叔捐了積陽德。”
我一聽頓時大喜：“多謝師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