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垂眸，看地上因風輕晃的婆娑樹影。心口又是一陣痙攣，她悄悄伸手按了按，默不作聲地等着他的命令。綠珠呆愣着，身子有些抖，她抱了抱她，將她推到自己的背後，自己擋在她的前面。
商清看到李雲昊的脊背在未央說出“該殺”兩個字之後微微一僵，不由得蹙緊眉，隨後又看了未央一眼，咬了咬牙，重重跪下，低聲道：“皇上，清兒求你，放過怡妃和她的婢女。”
如果她心痛於他的無情，那麼商清的下跪請求……她便寧願死去。
未央閉了閉眼睛，淚水跌落地面。她笑了笑，“清兒姑娘，你是大度之人，可我卻心胸狹窄，不願與人分享自己所愛。於我而言，你是我的情敵，所以請不要爲我求情。李……皇上身處詭譎暗流之中，處境艱難，你卻能爲他，隱身陋室，不求名利。在我看來，你是最和他匹配的人，難怪他心心念唸的只有你，你送給她的荷包，他貼身收着，從不離身。清兒姑娘，祝你和他白頭到老。”
商清沒想到她會突然之間說出這些話，竟怔怔地望向她，蒼白的臉上是心死般的平靜。驀然，她卻看到了種熠熠生輝，流光溢彩的傾世之美。
如醍醐灌頂，她開始有些瞭解李雲昊那些模棱兩可的做法背後的原因，他一開始就將未央和宮中的其他妃嬪分開看待了。他對她的種種不好，都是爲了她不成爲衆矢之的，爲了護她周全。
她和他五年情感，但現在她卻不敢篤定，她和未央，哪一個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重些。也許，她不死反倒好些。只是……商清苦笑，她是多麼不甘心。
綠珠從未央背後出來，跪爬到李雲昊腳下，頭磕在堅硬的石板地上，咚咚作響，哭道，“皇上，是奴婢攛掇娘娘過來的，要死也是奴婢死，求皇上饒娘娘一命，求皇上。”
未央哽咽道：“綠珠，反正都要死了，給自己留點尊嚴。過來。”
綠珠的額頭血肉模糊，冷冷看
看李雲昊冷硬的背影，又回頭看看未央，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未央的身邊。
未央把她攬進懷裡，用袖子替她擦擦額頭周圍的血跡，含淚笑道，“好姐姐，額頭破了，留個疤，以後得多難看。要是因爲這個嫁不出了，可別賴我。”
要擱往日，綠珠肯定羞紅了臉。此刻她只是嚎啕哭着，嘴脣使勁蠕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放開綠珠，未央凝向前方的男子，輕聲道：“李雲昊，你不轉過身來送我一程嗎？”她緊緊按着自己的心口，彷彿用盡了所有力氣，卻只有一句。
強忍的淚水無法止住，眼前的背影漸漸模糊。她擡手用力擦擦，僅看到他的身子微顫，終究，不曾回頭。
“李雲昊，你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像一個平常男子喜歡一個平常女子一樣，你有沒有，哪怕是半點的真心？”她問得有些艱難，“就算是騙我也好，在你殺我之前，騙騙我，就當是積德了。”
背對着她的李雲昊眸色晦暗，“你不該到這裡來。”
他說得沒錯，她確實不該一時好奇心起，莽撞地跑過來。他本來將一切都掩飾的很好，讓她有一種找到了情之所歸的錯覺，當真相被揭開的時候，他一定很煩惱吧。
一笑傾城，她快速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刺進自己的胸口。可能她也是怕死之人，第一下不過刺穿了表層皮肉。終於，她咬緊牙關，雙手用力握住劍柄，狠狠刺進身體深處。
倒下的剎那，頭頂是濃重的深藍，沒有一粒星辰。淚水還在眼眶中盤旋，眼角餘光掃過，看到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未央！”白衣閃過，她的身子被緊緊抱進他懷裡，手指迅速封住她身上的幾處大穴止血。狹長的鳳眸裡，狠厲嗜血一掃而空，唯有驚恐痛苦。
身邊嘈雜紛亂，各種話語相間，瘋狂嘶喊的綠珠被穆琛制住……
胸腹處血流如注，她疼得連眼睛都無法完全睜開，更
別說看到抱着他的男人眸中鮮紅一片。她只有一個想法，他不信任她，唯有她死，他才放心。
“你，你終於轉身了……我好高興！”她攥緊他的衣服，啞聲說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許從鹿城大帳那次起，我已對你有意。只可惜，只可惜……”
聽到她微弱的聲音，緊環着她的手顫抖起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又何嘗不是！對她，早有耳聞。待到相見，城樓上英姿颯爽的俏麗身影，大帳裡不卑不亢的高貴公主，越發傾心。
但那又如何。男女之情如流雲易散，蕭未央之於他的一生能算得了什麼，之於雪國的大好江山又算得了什麼？
他從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暫無法確定當衛雪兩國大戰時該如何處置她，卻在她說“你不轉身來送我一程嗎？”時的剎那間拿定主意：他絕不會殺她！不管以後面對如何困局，他都不會！
可，他卻聽到了劍入衣帛，刺穿皮肉的聲響，轉身一瞬，只看到她鮮血染衣，如風中枯葉無力落下。但臉上一片平靜，甚至嘴角笑意若現。這樣的笑，他從未見過，哪怕最美的麗嬪也無法企及。
然則，他對她動了殺心，他怎麼會？還記得她曾說，他是她的良人，他賜宴時，她的緊張失態；她當他歹人時的機敏狡黠；他們依偎在一起看滿天星辰……
還有許多！頃刻間，短短几個月的點點滴滴撲面而來，原來，和他之間的回憶這麼多，怎會如此多！還是，他刻意了，只是不自知。
如同他的心窩也被利刃深深刺入，終於，他體察到，她疼，他也疼。
“未央，我現在帶你去找韓醫女，你不會有事。我要你一直在我的身邊，一直陪着我。”他嘶吼着，要把懷裡的人抱起來。
未央眯着眼眸，勉強聚集一點散亂的意識，慢慢看清了他痛苦扭曲的臉龐。“別，我不想你後悔了，我還要再死一次，我怕疼！”說完她竟低低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