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兒一下癱坐在地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林庸走過來,蹲下來對凱兒說道:
“既然現在情況已經成了這樣,我覺得你心裡也不要有太多遺憾。我聽說人在死亡之前,會將生平所有的事在腦子裡過一遍,你有沒有看到小時候的自己呀?”
凱兒空洞的目光開始閃爍,嘴脣動了動:“有……”
林庸伸手在牀頭櫃那裡拿來本子和紙筆,在手裡似玩非玩:
“難道從小到大,你就沒有什麼自己想做的事嗎?要不說給我們聽聽,就當是已經完成了。”
“想做的事……我從小就想養一隻狗,有一次,我晚上抱了一隻流浪狗回家,卻被爸爸罰了三天不能出門,等我出來時,小狗已經不見了……長大了以後,就再也沒提起過養狗的念頭,一是由於太忙了,二是害怕一開門,小狗又不見了……”
林庸唰唰唰在小本子上寫寫劃劃:“不錯,還有嗎?”
“從小我就像個公主,衆星捧月成了童星,也沒有受過什麼風浪。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從一無所有開始融入社會,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其實我挺嚮往普通人的生活,可是從我七歲開始,那樣的生活就離我越來越遠了。”
“還有呢?我是說單獨的事情,會想要去做的。”
“去做的?……我想試一次***算不算……”
“額……”林庸頭大了:“算!接着來。”
“我從小就被家庭薰陶,接觸光影藝術……其實相對於我姨公的電影,我更喜歡馬丁·斯科塞斯的黑幫片,甚至有時候想過像他電影裡一樣搶一次銀行……”
“啊?搶銀行?”林庸發現這姑娘也還真是想得出來。
凱兒苦笑一下:“反正我也就是說說,只不過想試試那種帶着真正的錢,逃走的感覺。”
“再來。”
“我想試試高空跳傘~”
“額……你不會喜歡的……接着來。”
“對了,我做夢都想戴一次‘少女之心’~”
“什麼玩意兒?”
“盧浮宮的一顆寶石呀~!你沒聽說過嗎~?”
林庸差點吐血了:“啊,別說事了,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全世界我已經去過很多地方了,可是人多的地方和危險的地方我都不能去,我最大的奢求就是帶着相機自在地走在大街上,人們不會認出我來,體驗一下街頭生活。如果非要有地方想去的話,普羅旺斯吧~”
襙……
“對了,剛纔吃了火鍋,我還想去中國看一看,這是個神秘的國家,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呢。”
這個好辦!
“那麼人呢?有沒有很想見到的人?”
凱兒的目光怔了一怔:“其實我已經和父母到過別了,只是他們不知道而已。真想見到的,可能也就是我的姨公。從小到大,他幾乎一句稱讚都沒有對我說過,卻常常說我不可能成爲一個好的演員,我不甘心,卻無法反駁他,因爲……因爲連這個藝術公會獎都是主辦方有求於他才……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想再見他一面,聽他一句鼓勵的話,我會比得到奧斯卡還要開心!”
“那麼,你就不想見見,你哪位因戲生情的吉姆先生?”
“不!我不想~”
“不!我猜,這可能是以上所有事情中你最想做的事。”
凱兒眼淚又流了出來:“不,我不想,我希望離他越遠越好……”
林庸在紙上勾勾劃劃,之後將本子遞到凱兒面前。
凱兒接過本子,上面清楚整齊地寫着十條內容,凱兒好奇道:“這是什麼~?”
林庸微微一笑:
“遺願清單。”
“遺願清單?”凱兒仔細一看,只見上面整齊地寫着:
一、養一隻小狗。
二、試一次***。
三、搶一次銀行。
四、進行一次高空跳傘。
五、佩戴‘少女之心’。
六、遊覽普羅旺斯。
七、遊覽中國人文。
八、如普通人一樣體驗街頭生活。
九、得到史蒂文·斯皮爾伯格先生的稱讚。
十、直面吉姆·羅根斯。
凱兒看完以後,眼淚滴在了本子上:“你幹嘛把它記下來~,反正我都要死了,爲什麼不讓我將它們和我的靈魂一起永遠帶走?”說完兩手用力就要撕掉本子。
林庸趕忙制止凱兒:“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你帶不走!”
“你……什麼意思?”
林庸望着凱兒哭紅的雙眼心中愧疚,終於說出了實話:
“你剛纔喝的,可不是什麼死亡藥劑!放心吧,你不會死。”
凱兒捂住了嘴巴:“那……那我喝的是什麼?”
林庸微微一笑::“兩枚維生素C,一枚鈣片、還有三片抗生素,正好防治你傷口感染。”
“哈~”凱兒驚歎一聲,臉上又喜又怒:“你竟然騙我!你知道剛纔我有多絕望嗎!你……你怎麼能這麼做~!”
林庸依舊笑着說道:“就當給你一個教訓,以後陌生人的藥不能亂吃,現在你回答我,你還想結束生命嗎?”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你這個渾球!我……我要死也不會再你面前死了,你給我滾出我的屋子!”
林庸灑脫地一擊掌:“別生氣,從現在這一秒開始,我不會再向你撒謊。我可以向你保證,從我闖進你的屋子開始一直到現在,我所有的行動和語言都是爲了救你,你好好思考一下這段時間的感受。現在我給你三十分鐘的時間收拾,我在門外等你。”
“等我?等我.幹什麼?”
林庸站起身來,輕輕敲了敲本子:“去完成你的遺願。”
說完拉着傑克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將門關上。
……………………
傑克看着林庸震驚地說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我完全無法理解。”
林庸抽抽鼻子,順着氣味從走廊裡的一個櫃子裡,翻出兩支阿圖羅雪茄,隨手丟給傑克一支,點燃後在虛空中吐了一個菸圈,緩緩說道:
“在我們進來的時候,雖然她還活着,一定程度上來說,她卻已經是個死人了。不是肉體的死亡,而是心靈的空白。這比你失去親人的那種感覺還要致命,你失去了一切,最起碼還有你自己,她是連她自己的人格都已經缺失了。
吉姆的離開只不過是一個引子,真正的原因是在於她生命的空白。她是個沒有太多自我的人,無法做到人格獨立。你可以想象一下,從七歲開始接觸演戲,意味着一個人從記事開始,就不斷地在嘗試着劇本里的生活,生命中所有的時間不是用來發掘自己,而是用來感受劇本里人物空洞的心靈,她簡直就是個活在別人世界裡的人,沒有自己健全的生活。我想,斯皮爾伯格說她成不了好演員,也正是這個道理,因爲她自己的人格都不健全,連自己都沒好好感受過自己,怎麼去感受角色?
之後,在她最空洞的時候,吉姆與她合作了一部電影,情竇萌生,吉姆佔領了她的世界,然後又匆匆離去,甚至吉姆自己都不知道,他帶走了她所有的生機。
後來她拍的那部自殺的電影,成爲了她最後的寄託,然而主角自殺了,她由於過分投入,又沒有自我健全人格的支撐,再加上吉姆離開後的空洞,自然而然就融入角色,被帶上了這條不歸路。
可以說這是一個死結。極難解開!就算救回來了,她終究還是會自殺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所以我必須重頭開始幫助她,第一步就是讓她從這種空洞中,找到‘感覺’!
最直接也最強烈的感覺,就是 恐懼。
我們闖進來直接將她綁起來,她肯定嚇壞了,這不是壞事,而是好事,恐懼能讓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還活着。
之後綁住她不管她,是讓她 冷靜,把她從一心求死的狀態中,暫時抽離出來。
再之後是 羞恥,愛美之心人人都有,大明星更是強烈,簡簡單單的尿牀,便重新將她的價值觀立起來。
然後是生物的本能 飢餓。就算她靈魂的力量薄弱,但肉體的需求永遠客觀強烈!我是讓她從生物的本源開始,重新構建自我慾望,讓她明白簡簡單單一頓飯,能給她帶來何等的幸福感。
後來我使用藥片的伎倆,是讓她真正體驗 死亡,強化恐懼拋開一切,用二十多分鐘的‘死亡倒計時’,激發求生慾望,用這股力量,將她的心靈徹底洗得乾乾淨淨。
最後,纔是用‘遺願清單’進行 重建,發掘她自己記憶和慾望當中的力量,重建自己的人格,只有真正的人格獨立,慾望才能夠生生不息。但這是一個長久的過程,需要切身體驗,吉姆的曖昧和離開,她是切身經歷過的,但是清單上的事,她沒有經歷過,她的心靈裡,根本找不到抗衡絕望的力量!
如果我們現在就離開這個地方,她最起碼能夠活三個月以上。但是她如果不去完成這些事,那麼依舊還會殘留在吉姆的陰影當中,久而久之,還是會空洞得想要自殺。想要真正地救這個人,只有幫助她重建自己。
我起了一個引子,要不要繼續幫下去,我……並不確定。因爲一定程度上來說,我做的已經夠多得了。”
傑克聽完後,雙目散放着崇拜的光芒:
“我現在越來越相信你就是上帝了。那還用說?我們當然繼續幫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