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她是被殺的,對嗎?
兩人繼續往前院去。
祁歡雖然沒有明著和星羅雲兮她們說過二房的野心,可最近這陣子,兩房之間的關係急轉直下,丫頭們也都看得出來。
四下無人,星羅道:“老侯爺健在,只要二房他們不犯大錯,就是老侯爺也不好隨便提分家的, 自古以來就沒這個道理,會遭人笑話的。”
這個道理,祁歡自然是懂。
古代重孝道,尤其是讀書人,又拿著孝道當臉面用的。
父母健在的時候,不分家,以示家族和睦,就算老爺子去了,在孝期之內提分家……
都要遭人詬病。
可二房的人實在太不安分, 祁文昂這樣一心覬覦爵位,大家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祁歡就不得不時時刻刻提防,防著他們在眼皮子底下近水樓臺的使陰招。
她說:“我就隨便那麼一說,二叔被老爺子縱得,叫人看的總是心裡不快。”
祁家門裡,老頭子明目張膽器重偏寵次子,這是連外人都有目共睹的。
也就是祁文景性格軟和些,凡事能忍讓,不予計較,這要是換個小心眼和氣性大的,只怕家裡兩房得是水火不容的天天找藉口明爭暗鬥。
可是一頂老規矩和孝道的帽子壓在那, 能怎麼辦?
老爺子在時,別說現在正當理由都不夠,就算有道理,一旦鬧分家, 長寧侯府也會成爲全京城的笑柄。
祁歡也算是煩死了這個凡事就要牽連全門全族的封建社會!
她去得二院, 祁文景還沒回, 便叫看屋子的小廝開門掌燈,進去書房裡坐著等。
祁文景今日也無應酬,加上早上在宮門外遇到那事兒,心也懸著,要不是下了衙門剛好被一個同僚拉著說了會兒話,便早一刻鐘就回來了。
回來見著祁歡等在屋裡,他先是意外,但是腦筋一轉……
也便猜到該是顧瞻白天已經過來通過消息了。
親隨替他解了披風,拿去收好。
星羅則是打溼帕子遞上,伺候他擦了擦手和臉。
祁文景略略拾掇好,就先主動開口問祁歡:“你病好些了嗎?大晚上的怎麼還出門來吹風?”
“本來也沒什麼太大的妨礙了,是母親小心眼兒,總拘著我不讓出門。”祁歡笑道,“父親不著急用飯的話,我先與父親談點事情?”
祁文景遞了個眼色。
他那親隨便退了出去。
星羅道:“奴婢去催一下茶湯。”
然後便也下去幫著沏茶。
祁文景帶祁歡隨便找了兩把椅子坐下,面色略顯凝重的依舊主動開口:“是爲了你妹妹的事吧?說起來,早上那會兒還多虧了顧世子和太子殿下路過, 幫腔了幾句, 方纔得以解圍,否則寧王的話不好推。”
祁歡也不和他兜圈子, 亦是直言:“寧王其人,女兒不瞭解,但白天我問過顧世子,他說只要陛下健在,寧王便不敢做得太過分,他的意思是,儘快替二妹妹把婚事辦了。”
祁文景微微沉默了片刻,似是有幾分遲疑。
祁歡察言觀色,等得他一時,不禁又緊張起來:“喻家那邊,您覺得未必能成?喻五郎一直遲遲未曾離京,難道不是與二妹妹有關?”
之前她提醒過祁文景,不妨去探一探永興伯府的口風。
後來因爲家裡連續出事,就沒顧上再過問。
她以爲祁文景焦頭爛額,應該是還沒騰出空來去問。
祁文景卻道:“永興伯那裡,前幾天遇見,我已經問過,咱們兩家知根知底,爲父與他又是多年的交情,對於彼此的人品都信得過。他倒是願意的,並且懷瑾那孩子,在這之前也私下對他吐露過心聲,確實是屬意長歌的。只常明兄說喻太夫人……”
喻家太夫人,是永興伯喻常明的母親,對祁文景而言,算長輩。
私下議論長輩的是非,他略感不適。
於是,不由的頓了一下,後才說道:“老太太尤其疼愛他家五郎,又……有些勢利眼,常明兄與我也是實話實說,他說依著老太太以往的眼光和行事,怕是會反對,因爲路氏的出身,有些犯她的忌諱。”
祁長歌生母路姨娘雖然沒什麼不清白的,還沒等在教坊司掛牌就被楊氏給贖了出來,可是一個女子,畢竟曾經淪落到了那種地方,以這個時代人的標註來看多少算個污點,人家男方家裡就是要以此做評判,人家介意,也自有人家介意的道理。
“這樣說來,喻家那邊怕是難成?”祁歡確認道。
祁文景道:“常明兄倒是並未回絕於我,只說老太太那裡得給他時間,叫他先想辦法看能不能說通。”
祁歡表示理解:“這個女兒明白。若長輩就是反對,也總不能因爲小輩的成婚,就完全不顧家裡老人的意願和感受。”
尤其,喻家父子也都是讀書人,在孝道這方面尤爲重視。
祁文景嘆了口氣。
祁歡垂眸,略略思索片刻。
“其實京城裡門當戶對這麼多人家,家世人品與二妹妹匹配的也好找,咱們也不是非他永興伯府不可。”祁歡道,“寧王其人的人品賭不得,二妹妹這事兒現在可能真的不宜再拖,得儘快給她定下來,絕了寧王的念想。雖說目前看來依舊是喻家五郎最合適,可現在是咱們等不得了……明日您再拜訪永興伯一次吧。”
適逢星羅端了沏好的茶水進來,祁歡就打住話茬。
等祁文景端起茶盞飲了一口,他說:“晚些時候我去見你母親,叫她幫著盤算一下還有哪些比較合適又可靠的人家,做個兩手準備吧。”
祁歡道:“喻家那邊,父親您實話實說吧,就告訴他們是因爲寧王瞧上了長歌,咱們等不得了,必須儘快完婚。”
雲崢的人品,十分不可靠。
尤其從這次他對待葉尋意的做法上。
葉尋意前面做事,的確是太狂太不知收斂了,惹得他積怨已深,這是正常的,可他現在卻是還想繼續拉攏利用葉家父女的,這個節骨眼上,依舊不忘舊仇,趁機羞辱葉尋意。
他對葉尋意這樣對他有用的人,都是如此這般刻薄又睚眥必報……
旁人惹了他,肯定也要招致他的記恨。
祁文景面露疑惑。
祁歡實話實說:“寧王是個小人德行,雖然顧世子說陛下在時,他不敢太放肆了,可卻難保不會記仇。這事兒咱們惹上了……二妹妹是咱自家人,咱們沒得推脫。父親您與永興伯既是舊交,咱們也總不能藏著掖著的坑人家。明說了吧,成與不成,至少換個磊落坦蕩。”
尤其,如果現在藏著掖著,喻懷瑾不明就裡的娶了祁長歌,將來要真被雲崢懷恨報復了……
祁長歌在他家也沒法做人了。
現在當面說開——
甚至,還能借此考驗一把對方的誠心和人品。
這世道之下,女子勢弱,嫁人就是圖個依靠,如果喻懷瑾遇到事就退了,也恰是證明他並非是可以託付之人,錯過了也不可惜。
這話,祁歡沒有說出來。
她雖是沒有暗諷祁文景之意,可是在這方面,祁文景的的確確是個反面教材,作爲丈夫和父親,他可一點也不可靠!
既然大家還要做一家人過下去,祁歡也不想動不動拿這事刺他。
祁文景看著女兒一本正經的表情,和她分析起事情有理有據的模樣,卻油然而生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
“好。”他老懷安慰的點頭,“你考慮的的確周到,就照你說的辦吧,明日我再去拜訪喻家。”
只是頓了一下,又一次面露遲疑。
祁歡總覺得他這支支吾吾的,不太對勁,只能主動道:“父親是還有什麼別的顧慮或者難言之隱嗎?”
祁文景面有難色:“長幼有序,若是將長歌的婚事安排在你前頭……”
祁歡:……
這多大個事兒啊!
“父親多慮了,我不介意。”祁歡頗是無語,耐心開導他,順便給他打下他這個女兒可能得多砸手裡幾年的預防針,“而且我身體又不好,大夫建議我先好生養養再談婚嫁之事,會對我有好處,畢竟嫁去了別人家,哪有在自己爹孃膝下的日子好過?”
這話,是實話。
古往今來,女子一旦成婚,肩上擔子就壓下來了。
不管嫁去怎樣的人家,用不用管庶務,但至少自己房裡的事得親力親爲去做,服侍夫婿的活兒是不能假手於人的。
祁歡這回這一病,祁文景確實也對她身體狀況十分憂心。
如果每次著點涼就得大病一場,那怎麼得了?
但他此時最關心……
卻也不是這個!
神情之間,仍是踟躕了一下,他還是暗暗提了口氣,當面問了祁歡:“平國公府的那個顧瞻,最近看他常常過來,你們是怎麼打算的?”
本來兒女婚事,遵循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祁文景這也算全京城頭一份,詢問起自己女兒的婚事都要這麼含蓄謹慎的。
星羅在旁邊看得直犯尷尬。
祁歡笑了笑:“他人很好,家世人品沒得挑剔,對女兒也是極體貼細緻的,我這樣說,父親莫要覺得女兒輕浮,我……的確也是對他有好感的。”
這些事,還是不宜對外人說的。
尤其她和祁文景,雖然頂著父女的名分,可事實上,卻並不算熟。
祁歡臉皮雖厚,說著,臉上也難掩爬上幾分嬌羞的紅暈。
祁文景聽得也是頻頻皺眉,心裡極不自在,勉強保持鎮定道:“女孩兒不比他們男人,名聲最重要。平國公府的門第高,爲父也爲你說不上話,既是你們彼此都有情意,其實……婚事還是應該儘早定下來的好。”
主要是,顧瞻這樣的“冤大頭”也不好找。
自家撞上他,純屬高攀!
祁文景雖然沒什麼攀龍附鳳的心思,可這麼天大的好事兒撞自己手裡了,也沒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怕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母親不太喜歡武將人家,但只要還是因爲我身體的原因。”祁歡不想過分和他多說自己的私事,“我與顧世子說好了,我們的事先緩一緩,現在還是儘快將二妹妹的事情了結了吧。”
祁歡和顧瞻的事,祁文景自認確實插不上手,也幫不上忙,只得作罷。
祁歡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星羅剛要開門,卻被她驟然壓住了手掌。
她突然又想起一事,便又轉身正色問祁文景:“父親,我方纔過來的路上偶遇了祖父和二叔爭執,祖父居然極是反對將長歌送去寧王府,依著我對祖父的瞭解,他不當是這樣的人的。家中往事,我也偶然聽到過一點,祖父他對此事諱莫如深,是因爲當年我們早逝的那位姑祖母,對嗎?”
祁文景情緒一個沒有控制住,不僅眉心劇烈一跳,就是端著茶盞的手都抖了一下,茶湯灑了幾滴在衣袍上。
但他整個人卻彷彿被抽空了魂魄,一時居然愣在那,沒了下一步的反應。
“世子爺,當心燙著。”還是星羅跑過去,拿走他手裡茶盞,又抽帕子幫他擦拭衣袍上的茶水。
祁文景有些慌亂的擋開她的手,自己抖了抖袍子起身,表情有些緊張兮兮的對祁歡道:“你當著你祖父的面說什麼了?”
他這反應,實在是超出祁歡預期之中的大。
祁歡覺得奇怪,卻不動聲色:“我當時躲在暗處,沒露面,祖父並不知道我在那裡。”
她索性也便道出心中疑慮:“父親,姑祖母的那件舊事,我雖然聽說的也不多,但是那件事裡是不是還有什麼隱情?”
祁文景目光明顯一個閃爍,卻是有些神思不屬的脫口道:“什麼隱情?”
他這是心虛!
祁歡道:“我聽人說,當年那位謀逆被誅的信王極是屬意姑祖母,然後姑祖母在十四歲上就染急症暴斃了。可是她不是精通騎射之術,身體康健又活潑的一個人嗎?是什麼樣的急症,會叫她走的那樣急?尤其……只在她暴斃半年不到,信王就因爲謀逆被誅,倒是因爲沒有結成這門親,反而是叫咱們一家逃過一劫?”
祁文景今年四十有二,三十年前那件事發生前後,他十二歲左右,即使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家中大事輪不到他去參與和做主,但他應該是會知道和記得一些事的。
這個陰謀論,是從祁歡第一次從祁文婧和秦頌口中聽他們提起自己那位姑祖母時,就開始在腦中盤桓的。
祁正鈺並非膽小之人,若不是當年確實出了什麼叫他終身難忘的大事,他不至於到現在還爲了一樁舊事如此忌諱。
祁歡看著祁文景明顯表情慌亂又恐懼的臉,試探著開口:“這樣的巧合湊在一起,很難不叫人產生猜疑,父親,我斗膽問一句……那位姑祖母真的是染病暴斃的嗎?還是爲了維護家族利益,被做爲棄子獻祭了?”
她目光一瞬不瞬,盯緊了祁文景,不放過他渾身上下任何一個微動作,微表情的細節變化。
旁邊的星羅,這時候已經嚇得完全屏住了呼吸。
祁文景緊咬著牙關,腮邊肌肉控不住的微微抽搐顫抖。
他捏著廣袖官服之下的拳頭,額角青筋暴起,眼神剋制、恐慌,又帶有更多的,祁歡暫時破解不了的複雜情緒。
於是,不用等他親口承認,祁歡也便了然。
她得出結論:“她是被殺的,對嗎?因爲祖父一開始選錯了路,後來發現信王有謀逆之心,騎虎難下之餘,他殺死了自己唯一的嫡親妹妹,搶到了最後關頭懸崖勒馬的機會?”
並非是她要惡意揣測祁正鈺的爲人,而是因爲——
祁正鈺,他本身就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