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另一角的昭月臺.霽月的身子在魔醫的精心調養之下好了許多.此時此刻她正在花園裡曬着太陽.清晨的光不強.卻是分外地明亮.霽月閉着眼睛.竟似乎能感受到空氣中瀰漫着的新一天的希望.而她的內心早已乾涸如沙漠.再多的陽光於她而言都是煎熬.
“夫人.您身子剛好.還是回去躺着吧.”侍女擔憂地望着自家主子.深怕她那嬌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外面哪怕是一點點的微風.
霽月淺笑着搖搖頭.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身子就像是野草.看着虛弱.其實卻分外堅強.如果可以.或許她寧願選擇死亡.
“黃裳.你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待會.”
那位名叫黃裳的侍女面上露出了難色.霽月懷孕的消息.除了她本人.這個昭月臺已經沒有人不知道了.這個時候.她們如何放心讓霽月一個人呆着呢.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整個昭月臺都會受到牽連的.
“夫人……您就讓奴婢陪着吧.奴婢絕對不出聲.不打擾你的清淨.”她的聲音裡帶着乞求.就差掉出一把一把的淚來了.
霽月搖了搖頭.拿她沒辦法.便也默許了她跟着.黃裳得了霽月的默許.連忙走上來扶着她.深怕她有個什麼閃失.
“黃裳.你說我很像一個人麼.她是誰.”索性也沒有什麼事.霽月問起了一件很久以前就困擾自己的事情.
黃裳嚇得一下子就撲通地跪了下去.身子微微地顫抖着.極爲害怕.霽月也曾問過很多人這件事.但是得到的答案似乎都大同小異.要不就是躲躲閃閃.急忙岔開話題.要不就是自言自己不知道.要不就是一個勁地求饒.說自己大膽之類的話.霽月聽的都有些煩了.後來索性也就不問了.但是不問畢竟不代表她不想知道.有些疑問越是埋在心底.就越是會發芽成長.最後長成一棵蒼天大樹.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你遺忘.
霽月也是個執着的.這一次並沒有打算輕易地放過.她慢慢地走到黃裳面前.她那一身華麗的衣裳幾乎都要碰到了黃裳低垂的頭上.黃裳一慌.頭上戴的流蘇髮簪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卻更像是催命的魔音.她只低垂着頭.企圖用最後一點堅持來避免自己成爲禍端的起因.
“黃裳.你伺候我有多久了.”霽月逼得黃裳退無可退的時候終於開了口.她並不是一個絕情的人.她也不希望太過於逼迫她.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是個沒有手段、不會反擊的弱女子.
黃裳把頭低的更低了.霽月靠得極近.她看不清霽月臉上的表情.但是她聽得出自家主子的語氣.她知道自家的主子的手段比起琴公主或許更加地令人難以招架.
“你是打算這樣一直不說話麼.”霽月有些不耐煩了.
黃裳慌慌張張地道:“奴婢不敢胡言.”
“難道回答主子的問題也是胡言麼.”霽月並不打算給她機會.她輕輕地蹲下身子來.伸出一隻蒼白而纖細的手.突然用力地握住了她的下巴.
她輕輕地伏過身子去.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知道.你是他的人.但是既然來了我這裡.還是要聽我的話.聽清楚了麼.”她輕笑一聲.放開了她.而黃裳在這個時候已經嚇得臉色慘白一片.整個人沒有絲毫血色.毫無力氣地癱倒在地上.眼睛絕望地看着霽月.
“魔君到.”一個尖銳的聲音解救了她.她像是看到了最後一點救贖.但是這個救贖就在下一秒離他遠去.
那個高高在上的魔君步步生風地走了過來.卻是愛惜地扶起了霽月.“你怎麼在地上坐着.仔細着了涼.”他幾乎是將霽月整個人從地上抱了起來的.不知爲何.魔君對這個霽夫人從不吝嗇恩寵.
霽月得意地看了眼蝕陰身後的黃裳.遞給她一個挑釁的眼神.似乎是告訴她.就算是你的主人.他最在意的卻還是她.
霽月難得安靜地靠在蝕陰的懷中.輕輕地道:“剛剛那丫頭不小心.帶着我一起摔了.”她的話輕輕的.只是陳述事實一般.
而蝕陰一聽卻是大驚.霽月真是養胎的時候.她自己不知道.這宮裡伺候的太監宮女可沒人不知道的.可是這個侍女卻這般不小心.這樣的人留着還有什麼用.
他眼神一冷.露出一陣殺意來.這樣的眼神黃裳最是清楚了.每當自己的主子露出這樣的神色的時候.必定又是一個人的死期了.
“來人.把她拖出去.”蝕陰甚至不用擡頭看看這是不是自己的人就輕而易舉地下了殺令.似乎這樣一條生命在他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慢着.”霽月阻止了他.求情道:“誰都有犯錯的時候.你又何必爲難她.我也沒有事情.這件事就算了吧.”
蝕陰仍是不肯.他自認爲自己的手下是絕對不留無用之人的.伺候霽月的人更是.
但是這下霽月也不依.她沒有哀求.而是撇過頭去.不說話.蝕陰嘆了口氣.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宜跟霽月動氣.擺了擺手也不再計較.
霽月朝着黃裳勾起了嘴角.丹脣開闔.說着什麼話.沒有人聽得到.但是黃裳看到了.她是在說:“你的命.以後就是我的了.”
是啊.她的命其實時刻都在她的手中.她讓她活着她就能活.她讓她死.她也絕對沒有活路.霽月這一招算是讓她認清楚了自己在宮中的地位.也明白了該怎麼做事.
黃裳恍恍惚惚地爬起身來.就在剛剛.她在生與死的邊緣走了一趟.他們的生命就像是我在別人手中的稻草.他們說折就能折斷.他們說不折.那便好好地活着.
想到這裡.她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魔宮.那個時候.這裡還沒有蝕陰.那個時候.她僅僅是個小女孩.她曾見過另外一個人.她跟霽月長得很像.但是她比霽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兩個梨渦.一排整齊的牙.她是尊貴的.但是她從不覺得別人低賤.她曾在魔宮的每一角偷偷看過她.那麼光芒四射的人.尊貴的身份.無上的尊榮.但是卻活得那樣肆意瀟灑.無拘無束.
而現在.那個人成了整個魔界的禁忌.沒有人敢提起她的名字.但她卻仍存在在很多人的心中.
蝕陰抱着霽月一路回了昭月臺的主殿.輕輕地把她放在了牀上.小心翼翼地像是對待什麼珍寶.但是透過蝕陰深情的眼.霽月總能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也許蝕陰的心中存在着一個極其重要的人.只是他從未曾提起.
“愛妃.今日本君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蝕陰笑着看她.在他深邃渾濁的眼中.霽月看到了幾分真誠.
她很好奇.反問道:“什麼好消息.”她的心中很糾結.她知道蝕陰的好消息對於她而言或許並不是好消息.
蝕陰跟霽月一起橫倒在鬆軟的牀榻上.蝕陰一隻手支着自己的頭.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霽月的一縷柔順的頭髮.
“是關於你的好消息.先前你身子虛怕你激動.現在你身子好多了.也是時候告訴你了.”
聽蝕陰這樣說.霽月更是好奇了起來.心中也隱隱不安.她掙扎着坐了起來.而蝕陰也跟他一起坐了起來.擔心地看着她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沒有.你說吧.什麼好消息.”她很平靜地回望着蝕陰.不管是什麼消息.她的臉色總是這樣平靜的.
蝕陰看了看她.又愛惜地撫了撫她的頭髮道:“你知道麼.本君只喜歡的就是你那平靜的模樣.好像天塌下來也能夠承受的樣子.”蝕陰感嘆着.而在這感嘆聲中卻像是在回憶着另一個人.
霽月可不是要聽他的感嘆的.她又重複道:“到底是什麼好消息.”
“你要做母親了.”蝕陰終於還是吐出了這幾個字.霽月一下子愣怔了.母親這兩個字就像是驚雷一般在她的腦海裡面炸響.她不知道是該快樂還是該悲傷了.
爲什麼在她並不想要孩子的時候.老天卻給了她一個孩子.她輕輕的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感受着裡面的小生命.儘管這個時候.她什麼都不可能摸得到.蝕陰同樣將他那隻粗糙的手附在霽月的小手之上.這個時候.或許有人會相信他們兩個其實是一對最平常的恩愛夫妻.如果蝕陰不是魔君.而霽月不曾愛上別人.
“是真的麼.”她輕輕地問他.眼中有着絕望.原來她真的已經回不去了.而眼前的這個人將她帶入了地獄.
“我知道了.”她推開了蝕陰.一個人走了出去.目光空洞地.癡癡地往前面走去.
蝕陰的心中曾幻想過很多種霽月發脾氣的方式.可是他沒有想到.她只說了那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她知道了.只是知道了.因爲她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