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歌其實很早就看見了許暉二人,但故作未見,小老七這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全擺在臉上了,無非就是周青的事兒唄,有完沒完,又來唧唧歪歪?他心裡立刻就不爽了,猛的灌下一大口啤酒,把眼睛瞄向了遠處。
“趙歌!我問你,周青是不是你找人打的?”許暉也煩不了,上來就單刀直入。
“我打的,有意見?”趙歌把臉轉了過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是他心頭火起的徵兆。
“爲什麼不先商量一下?爲什麼總是這樣?”
“老子揍他,爲什麼要跟你商量?”
“你……”許暉一下子語塞,“打來打去有意思麼?我特麼不想當杆槍。”
“剛纔說啥呢?”趙歌的臉瞬間就白了,騰的一下就站起了身,“你特麼再說一遍。”
“哎,哎,行了,老七瞎說的,沒過腦子,三兒,你也別往心裡去,自家兄弟別跟斗雞一樣,有話坐下慢慢聊。”鐵蛋一看這架勢比他預料的還要糟糕,趕緊夾在倆人中間勸解。
“哥哥我耳朵不好使,剛纔說的啥,你給我再說一遍。”趙歌的面色由煞白變的鐵青,伸手扒開了鐵蛋,雙目怒視許暉,目光沒有以往那樣兇狠,取而代之的卻是火焰。
“你們打來打去,沒完沒了,我夾在中間算什麼?”許暉知道剛纔的話有點過了,原本一肚子惡氣,一下子散掉了一小半,於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
“好,明白了。你是怨哥們多事兒,耽誤了你的前程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趙歌怒吼一聲,額頭的青筋都鼓脹起來。
“事情總有個頭吧?那天我和李揚帆之間已經了結了,沒想到你又……”
“了結?了結個屁!”趙歌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你咋那麼自作多情?你以爲周青會放過你?他弄你,就是奔着我來的,所以我弄他天經地義,知道麼?”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總之你沒拿我當兄弟看,你總是由着性子來,可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啪”的一聲,趙歌手中的啤酒瓶已經掄在了許暉的頭上,突如其來的這一下,把一旁的鐵蛋、謝海青幾個給嚇傻了,再也沒有想到老三說着說着就動手了,這傢伙現在的脾氣怎麼這麼火爆,老七也是,說話沒個把門的,當槍使那種話也能說的出來,太傷感情了。
想歸想,兄弟幾人立刻分頭行動,謝海青一把抱住了趙歌,這傢伙手中還攥着半截啤酒瓶子,那犬牙一般呲着的玻璃碴子,看着就讓人牙酸,鐵蛋和薛永軍則連忙扶住了搖搖欲倒的許暉,他此刻滿頭滿臉的鮮血,混着啤酒沫子往下滴,也是說不出的酸牙。
“打的好!”原本以爲支撐不住的許暉突然爆發了,擰着脖子衝趙歌大吼,“有種再來一下,咱們各奔東西!”
“你個屁嘴,說的啥胡話睞,趕緊坐一下,馬上去醫院。”鐵蛋不知從哪兒找了塊兒破布,邊抹許暉的臉邊給薛永軍使眼色。
但是老九顯然反應不靈光,還在回味是啥意思的時候,趙歌已盡掙脫了謝海青,咣嘰一下就將手中的半拉酒瓶子摔在了地上,指着許暉的鼻子,“各奔東西,這話可是你說的,以後出門別說你是我兄弟!”
說完,趙歌擡腿就走,謝海青無可奈何的看了許暉一眼,一轉身追了上去。
等鐵蛋陪許暉從醫院裡出來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鐘,解放路的夜市已經到了後半段,遠處飄來了歌聲,“烏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臉,怎麼也難忘記你容顏的轉變,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
那是新流行起來的露天卡拉OK,一塊錢唱一首,歌曲也是剛剛流行的羅大佑的《戀曲1990》,可能時爲了吸引顧客,小老闆播放的是原唱。
曲調悠揚動聽,令人回味,但歌詞卻讓許暉的心裡一紮,眼前彷彿真的出現了一雙烏黑賊亮的眼睛,包含着張揚與邪性,與趙歌的初遇,這一印象太過深刻,但卻被一酒瓶子給砸了個粉碎,許暉決定徹底忘掉這雙眼睛,於是猛然加快了步伐。
鐵蛋苦着個臉,沉默的跟在後面,也實在找不出什麼可勸慰的詞句。在醫院裡,他早已費勁口舌,好話說盡,以期化解許暉和趙歌之間的裂痕,但對方表情麻木,一聲不吭,後來黑牛聽到消息也來到醫院,同樣無計可施,最後嘀嘀咕咕的先回家了。
如此也好,各走各的路吧,這是許暉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時想的最多的一句話,夜間他並沒有聽到隔壁鄰居異常的動靜,想必趙歌還沒有回家,以後他將不會再去關心。
清晨醒來,許暉的心情少許輕鬆了一點,儘管一夜沒有睡好,但心底放下了一些東西,總會給自己一個愉悅的暗示,於是背起書包上學。
三天兩頭就被送進醫院,已令父母心力憔悴,所以許暉走的很早,躡手躡腳打開房門,穿過小院,不發出半點聲響,當他騎行在馬路上時,天才矇矇亮。
新的一天,還將面對周青那個豬頭,但許暉已經無所畏懼,報復手段不過就那麼幾招,你想繼續,那就繼續吧。許暉今天特意在書包裡揣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不止爲了壯膽,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劃破對方那張豬臉。
但奇怪的是,一上午下來,許暉並沒有在校園裡看到周青,下午的時候才從張志宏的那裡得知周青根本沒來上學,“中午回家的時候看見他爸的車停在門口,這傢伙一瘸一拐的剛上車。”
“一瘸一拐的?他被人揍了麼?”胡林疑問。
“不知道,搞不好是他爸揍的。”張志宏搖搖頭。
“我靠,他老爸打人這麼狠?”
“這有啥奇怪的,他常被他爹揍。”
許暉卻沒了興趣,既然今天沒來,他也好放鬆下緊繃的神經,儘管不害怕,但心頭上總壓着這麼件事,還是相當緊張的。
總想集中精力認認真真的聽課,但許暉的腦子裡老是不自覺的閃顯出昨天晚上夜市上的那一幕,一下子又把心情弄的十分消沉,衝動、傷感、憤怒、後悔等等各種滋味排着隊一般在心底出現,消失,再出現。
這種複雜的感覺其實是一種失落,前不久是良子,現在又是趙歌,許暉恐怕和兄弟們越走越遠了,是大夥兒的認知不同,還是我真的很自私?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連着兩天沒有見到周青,這種反常情況反而讓許暉不安起來,在大院裡同樣也沒有碰到趙歌,客觀的說,除了薛永軍就沒碰到任何一個其他兄弟。
“出攤啊?”許暉主動打招呼,當時薛永軍正幫着母親推着兩輪小車準備去夜市,但是卻沒有了趙歌的陪伴。
“是哎,你才放學呀?”薛永軍滿頭大汗。
“才放學。”許暉突然發現自己接下來竟然無話可說,於是尷尬的跟薛永軍的母親也打了個招呼便倉皇回家了。
反應遲鈍的薛永軍撓撓腦袋望着許暉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低頭推車,與母親一道出了大門。
許暉的失落感在成倍的增長,他和趙歌之間的矛盾卻導致了其他兄弟在漸漸疏遠他,不清楚實際情況是不是這樣,但卻是他眼下最直觀的感受。
把自己關在小屋裡,許暉不自覺的又翻出了張儀給他的信件,厚厚的一摞子,從第一封開始,他認真而細緻的看着,心情漸漸的平復下來,其實信中的很多內容他都已滾瓜爛熟,但他總願意再讀一遍,彷彿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
但這一回,許暉卻沒能讀得下去,總感覺眼前雋秀的字跡越來越飄忽,中間好似隔了一層薄紗,看不真切,而手邊的信紙也漸漸變得虛幻,沒有觸感,她真的能在北京等我麼?這一切是不是太過於想當然了?
許暉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給驚出一頭冷汗,而且這種想法一旦成形就如同心魔一般揮之不去讓他焦躁不安,他只好無奈的收好了信箋,卻頹然發現了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恐慌和膽怯。假如沒有這些信紙,現在的他又該是怎樣一副光景?
在自嘲與不安中,許暉再一次體驗了徹夜失眠的難過,但第二天依然還是咬牙堅持去上課了。
周青終於出現在校園裡,但沒有來找許暉的麻煩,彷彿得了健忘症一般忘記了他前幾天說過的話,只是碰見許暉時,又恢復了那種冷酷、兇狠的目光,僅此而已。
許暉卻是緊張的要命,手在褲兜裡緊緊攥着那把水果刀,整個人都在哆嗦,因爲他根本不清楚一旦對方過來挑釁,他能不能控制的了自己,可惜白緊張了一場。
周青一甩頭,揚長而去,只是右腿還是一顛一跛,看樣子傷還沒好利索,這個豬頭的老爹倒是和趙歌的父親有得一拼,許暉暗自腹誹的長出了一口氣,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煞筆真的是被他爹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