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回西丹芙,就要李幼蕖配合,西灩波少不得還要軟和一點。
“老和尚,你來給她說說!輪迴之術可不能殺人!”
西灩波下巴一指,浮漚大師便忙不迭地點頭:
“不能!不能!耗的是老衲的精氣神,不傷施主性命!照的是施主前生,並不抹殺今生。”
幼蕖毫不掩飾地瞪了那懸黎鏡一眼。
西灩波“哈”地一笑,道:
“好妹子,且看本尊這神鏡妙用!”
金鉞舞了個金花,西灩波足換方位,走出一道奇特的軌跡,同時口中默唸術語,周身若有微風捲起,待那微風漸起呼呼之聲,她方朗聲念道:
“寶鏡頒神節,日月照心明!”
鏡光突然大盛,她以金鉞將那懸黎鏡一指,命令道:
“浮漚,用你的輪迴之術,注入我這面神鏡!”
浮漚大師甚看了幼蕖一眼,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盤膝端坐在地,自懷裡掏出一支黑黝黝的木條似的物事,細看,才勉強看得出是支燒了半截的短香。
他低眉垂目,面色古井不波,輕輕將兩指一搓,香頭無火自燃。
隨着香菸散開,浮漚大師周身氣場陡然一變,環繞着渺茫幽冥氣息,彷彿置身於一片古老的祭壇。
那截短香散佈的青煙組成幾枚古老的符文,閃爍着微弱的光芒。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檀香,裹挾着不知從何而來的嗡嗡聲,似乎有許多人在隔空低語。
那幾枚與青煙一體的符文逐漸亮起,光芒匯聚成一道光柱,光柱中隱約可見無數光影流轉,彷彿有無數靈魂在其中穿梭。
浮漚大師一指懸黎鏡,符文撲去,光柱與鏡身當即融爲一體。
大殿之內響起吟誦之聲,洪亮而莊嚴:
“輪迴無盡,因果相替。
魂歸何處,心向何依。
榮枯往復,蓮華泉臺。
超脫生死,得大自在。”
很難想象,這力量蓬勃的誦音竟然是浮漚大師那瘦小的身軀所發出。
隨着他的吟誦,一粒一粒閃光的細沙逐漸浮現在空中,逐漸聚沙成堆,在空中連成一道璀璨的光帶,環繞住衆人。
浮漚大師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枯瘦的雙掌緩緩推出,將那巨大的砂礫組成的光帶牽引移動,光帶如靈蛇一般,“唰”一下,沒入懸黎鏡中。
突然,一道耀眼的光束從懸黎鏡上發出,在地上投出一個雪亮的圓圈。
浮漚大師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深邃而寧靜,彷彿看透了時間的盡頭。
“小丫頭,你……”
方喚了一聲,西灩波突然止住,改變了主意,她扭頭向外一招手,一個人影當即被她抓了進來。
是鄺沅。
鄺沅像個不能自主的布偶,隨着西灩波的一抓之力當空飛來,摔在高陛之下。
她看看西灩波,又看看幼蕖,眼神不定、臉色蒼白,很有些驚魂未定的樣兒,不知是不是給嚇到了。
西灩波不由皺眉,出口便是指責:
“在我手下這麼長時間,總該大氣些!還是這麼幅經不起事兒的模樣!呶,那邊——”
鄺沅看了一眼懸黎鏡,恭恭敬敬地道:
“這不是照膽鏡麼?屬下早就照過了。”
鄺沅聲音有些顫抖。
她只知此鏡名爲“照膽鏡”。
西灩波的屬下,皆曾在此鏡前照膽明心,以驗忠誠。若有異心者,心膽皆張,根本藏不住別樣心思,這些人自然是早就被清洗乾淨了。
能留在西灩波身邊的,都是在照膽鏡前毫無異樣者。尊上抓她進來照鏡,莫非是懷疑她的忠誠?一想到尊上的手段,鄺沅禁不住全身起了寒戰。
難道是幼蕖對尊上說了什麼?這個念頭一升起,鄺沅就暗暗搖頭。雖然李幼蕖是敵方,可她覺得這丫頭並不是挑撥是非之人。
而且,自己是聽到她們對話的。一想起剛剛在殿外聽到的對話,鄺沅心頭更寒。
剛剛雖然尊上令她們退下,可她們在殿外,不知爲何,竟然將殿內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大殿的禁制爲何似是失效了?——大家顧不上這點疑慮,完全被那談話中透出的密辛所震懾。有人恨自己多長了一雙耳,有人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腿。
正驚疑未定呢,她就被一把抓了進來。
一想到自己聽到了那麼多不該知道的事,莫非尊上想……
鄺沅猶在戰慄中,卻見西灩波微微擡了擡下巴:
“照膽不須了。我這神鏡另有妙用,只是等閒人不得見。本尊給你個探尋前世因果的機會!這可是難得的福緣,本尊只器重你,纔給你這恩賞。去!你到這神鏡前去照一照便知!”
鄺沅這才舒了口氣。尊上似是不知自己與那李幼蕖的對話已被傳至外頭,雖也忒奇,可她只想着暫時不用擔心被封口。
幼蕖心頭不由暗暗冷笑:這西灩波總是自以爲聰明,以爲這樣的話就能騙得人心了?分明是她不放心浮漚大師,先拿鄺沅來試鏡而已!誰又瞧不出來呢?
在幼蕖眼裡,這鄺沅臉色莫名複雜,眼神也不似先前單純敬畏,卻仍然聽話,乖乖地走到那懸黎鏡前,讓雪亮光圈罩住她全身。
如春風拂動水面,鏡面微微晃了晃,一道人影自底浮現上來。
在場的幾人都忍不住定睛瞧去——原來,那人影是個頭扎羊角髻的小女孩兒,雖是年紀尚小,才八九歲的模樣,可已瞧得出容顏嬌豔,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這小美人胚子倒也衣着鮮明、滿頭釵環,只是看起來都非好材料,浮豔粗陋,俗氣廉價,正小心翼翼的平舉着白嫩嫩的一雙小手,眼睫上尚掛着兩滴淚欲落不落,形容舉止畏怯可憐。
她身旁站着位滿面橫肉、手持戒尺的嬤嬤,“啪”一響,戒尺揮下,小美人雪玉也似的手掌上當即浮現出一道貫穿掌心的觸目紅痕。
“不打不聽話!真真賤皮子!不過摸了一把,就敢灑了楚老爺的茶,你當自己是什麼玩意兒?喊我一聲媽媽,還真以爲我疼你了?辛辛苦苦養大了你,不就是讓你這身皮肉給人墊給人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