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3章 又見一故人
磚石柱礎之間，歡呼、大哭、狂叫聲四起，劫後餘生的衆生相令人唏噓。
被解放了的勞工有驚喜，也有不能置信，四處詢問真假。
有人大着膽子亂走了一陣，見再無打罵，還有道門的人來安撫給藥，才相信自由終於到來，涕泗橫流，亂拜一氣，連連叩謝。
也有些勞工呆呆坐在原地，神情麻木冷僻，似是對外界的變化完全沒有反應。
隨地還可見血跡與白骨，可見這些勞工在奴役威壓下過得是如何悽慘。
遠遠地，幼蕖又瞧見一道熟悉的人影，正是蒙山四友裡的胡威，原來他也跟了卓犖寺的人過來打下手。
胡威正半跪在一人面前，神情、態度是從未有過的歡喜與恭敬。
幼蕖足下一頓，心裡直跳，沒來的生出一股歡喜之意。
胡威正說了句什麼，一眼瞅見幼蕖過來，立刻咧嘴蹦跳起來，撲過來時恨不得連滾帶爬，十分之急切。
幼蕖心裡跳得更厲害了。
“李姑娘！李姑娘！快……快……是、是……”
胡威激動得大喘氣，甚至顧不上禮節，一把抓住幼蕖的手腕，就要將她往那邊帶。
祈寧之一皺眉，正要訓斥，就聽幼蕖問道：
“莫非你發現了土大師？”
祈寧之大驚，心亦跳了起來，果然見胡威忙不迭地點頭：
“嗯！嗯！阿土……不不不，土、土大師！”
他除了點頭，幾乎說不出別的完整的話。
不過，他也用不着多說什麼了，只是心裡奇怪，李姑娘怎麼猜得這麼準？
土大師乃凌砄與言是二人共同之好友，好多年都沒消息，突然現身於此地，李、祁二人焉有不高興之理？
祈寧之一邊與幼蕖往那邊趕，一邊抓緊低聲問：
“你如何知道是土大師？”
明明剛剛真海傳話來時，他一直在旁邊，沒聽到有什麼別的信息啊！小九這是神了，竟然未卜先知！
幼蕖得意地一歪頭，意思是：你有本事自己猜！
祈寧之只能作笨拙樣，“啊”了一聲，張張嘴，逗佳人一笑。
幼蕖果然解頤。
先前在卓犖寺，幼蕖已經聽胡威說過在烏朔州一帶發現了疑似土大師的手作痕跡。而剛剛胡威那態度——她與胡威共同認識的人裡，能令他這樣歡喜恭敬的，除了土大師，還有誰？
幾步趕到先前胡威半跪之處，只見一位小老頭兒正眯着眼打量他們。
幼蕖怔了怔，她對這位前輩其實沒什麼印象。
只是，這位打量他們時的神態，確實不同於其他勞工的卑微瑟縮。雖然個頭不高，也是破衣爛衫，可這一眯眼、一打量，鎮定深邃，就看出高人風範來。
西灩波的勞工裡藏了這麼一號人物，竟然一直沒被衆魔女發現？
“丫頭！我見過你小時候，我去找如鬆的時候是夜裡，早上麼你又忙着和老八撈蓮蓬捕鳥兒，皮得很！只我看見了你，你卻是沒正經瞧過我！”
簡簡單單兩句話，幼蕖便確信無疑，這位，正是土大師！
當下毫不猶豫地拜了下去：
“少清山白石弟子李幼蕖，見過土師伯！”
祈寧之更不懷疑小九的判斷，亦跟着一禮：
“玄機門言真君門下弟子祈寧之，見過土師伯！”
“呵呵呵，起來起來！”
土大師捋着下巴上稀稀疏疏兩三根短鬚，很是快活。
在這倒黴不見天日的地底當了多年苦力，終於解脫，而且還見到兩個好友的得意弟子，聽說這裡魔窟被挑翻、諸同道被解救，還是這兩個年輕人立下首功，他老懷大慰。
只是，一想起面前這小丫頭的師父……土大師沉沉嘆了口氣：
“丫頭啊，怪我！我在西北挖了幾座古墳，被裡頭的機關迷得忘了外頭的事。等我出來，才知道，你師父……”
土大師有些說不下去了，幼蕖與祈寧之亦是臉色黯然。
土大師此人於機關陣法愛好成癡，以破解奇難爲樂，鑽地裡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是常事。聽到少清山噩耗後，當然會懊恨自己竟然在老友最需要的時候缺了席。
“土師伯，你知道我師父脾性的。即使知道你在何處，師父也不會向你求救的。歸雲海的元島主離得近，師父都不曾發個信去。他先將我們幾個弟子都安置了，然後獨自赴險，爲的就是不連累任何人。”
土大師眼眶紅了，仰天長嘆道：
“這石頭啊，是這麼個臭脾氣！”
“還有，也是陰差陽錯。本來，有您佈下的護山大陣，師父的丹田也在修復，其實也是有機會的，但沒想到莫問漁秘密結成了魔嬰……”
土大師沉重地點了點頭：
“這誰都想不到。還有，唉，你師父未必沒預料會多點意外，但他這個人，容易決然，從來看得最輕的就是自己的命，應該是早就做好與莫問漁同歸於盡的打算了。
“我本來還打算那一年去將少清山的陣法提升一下，沒想到給困在一處古墓裡，好久出不來，當時還想，也不急這一時，沒想到……”
世事便是如此無常，你的期望、你預設的軌跡，往往都會因某個偶然的意外發生偏離，朝着無法控制的方向一瀉千里。
所幸，人有心，就有希望，就有慰藉。浩劫後僅存的溫暖，也許就是我們努力生存的根基。
土大師衝着天空狠眨了幾下眼，才又帶着鼻音問道：
“如鬆他們怎麼樣？”
幼蕖低聲道：
“二哥如鬆現在是不良於行，靠輪椅出入。三哥的眼睛也因中了寒毒看不見啦，我正爲他們尋藥方呢！所幸兩人互相扶持，將少清山收拾了大半。如今，也算過得下去。二哥還說，他如今到哪都帶着張椅子，比三哥強多了。”
土大師聞言，煩惱地搓了搓手，倒是搓出了滿手的泥丸灰屑，很像田頭髮愁的老農夫。
祈寧之趕緊插了一句：
“難得兩位兄長極爲樂天，精神氣一點未減！尤其二哥手藝精進，還給小九打造了好些妙用的靈器，土師伯您教他的那些本事，一點沒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