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話語中似乎有些不滿，何青聽在耳中，一時半會兒並不敢擅自接話，也實在是沒什麼話好說的。
比起這裡，她當然更喜歡帝都。哪怕那裡霧霾重重，哪怕交通擁堵，哪怕人情味兒淡薄，哪怕社會上套路一重重……
但總比這裡更好。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陷入可怕的靜默當中，相對無言，俱都只能沉默。
有微微的風拂過，將兩人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身子吹來一絲清爽，也慢慢打破了這冰凍一般的氛圍。
中年男人微微笑了笑，打破了這一室的沉寂。
“怎麼，不敢說話了嗎？阿青，你就是太謹慎了些，其實我剛剛只是在開個玩笑罷了。”
何青乾乾笑了兩聲，並不肯接話。
見他這副表情，中年男人無奈嘆氣道：“阿青，我真的只是在說笑罷了，你千萬不要在意。”
然而何青卻仍舊不能釋懷，中年男人見狀，只好趕緊轉移話題，說起了何青如今深愛的帝都。
他顯然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這個縣城，說起帝都，一幅十分嚮往又敬仰的樣子：“……怎麼樣，是不是高樓鱗次櫛比，各色新奇的玩意兒全都應有盡有？”
“還是你們這些年輕小姑娘有福氣，身體又好，人生中還有這麼多次不一樣的機會，倘若是我的話，我就會牢牢抓住，半點也不能放鬆。”
何青心有慼慼焉的點了點頭。中年男人看在眼中，也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雙眉向中心部位聚攏：“不過，在那裡上學沒有錢的話，壓力應該是非常大的。阿青，錢還夠嗎？不夠的話跟我說……”
婆婆媽媽十分碎嘴，何青連忙點點頭：“夠的，夠的。”
“我又在學校裡有做一些兼職，工資還算不錯的。”
至於是什麼兼職，她卻壓根沒有打算說出來，畢竟，真不是誰都能接受這些神鬼志怪的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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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顯然並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他問的真誠，卻也十分善於把握這個度。
他點了點頭：“那就好。”
“當年你走得那樣倉促，等到我想出去的時候，這裡已經出不去了……阿青，孤身一人在外漂泊求學，辛苦你了。”
何青搖搖頭：“沒什麼辛苦的，我是爲了自己的未來而奮鬥。比起一些想努力一把都不能成功的人，我已經算是非常好的了！”
然而話音剛落，卻見對面的中年男人神情一下子落寞起來，一時半會兒蠕動着嘴角，卻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麼。
何青心中微微涌起一抹後悔來，卻見這個時候，原本安靜躺在躺椅上的中年男人用雙肘支起躺椅兩邊，上半身一個用力，直接將身子平平挪到更高的地方，也方便調整位置。
再仔細看看他雙腿膝蓋以下，確實軟綿綿空蕩蕩，依稀有着輪廓。
他竟是個殘廢！
上天果然不肯獨獨只鍾愛一人，中年男人有着這樣俊朗的外貌，這樣溫和的脾氣秉性，然而卻從出生時便不良於行，這樣一位蕭疏軒舉、湛然若神的男子，如今卻被這破舊的軀體桎梏，動彈不得何青忍不住再一次想到，這麼些年了，到底是怎麼熬下去的呢？
這裡沒有網絡，交通也不夠，農村人平裡大大咧咧，最喜歡的就是串門聊天。他旁邊也沒有適齡的女孩子……從出生到現在，除了看書就是曬太陽，好像就沒有旁的什麼事一樣……這種朽木枯骨一般的生活，哪怕何青怎麼努力去想，她都根本做不到。
中年男人顯然十分敏銳，何青的眼神纔剛剛透露出來，他立刻就滿不在乎地笑出了聲：“阿青，不要在意這個。”
“畢竟，已經這麼多年了，早已經習慣了。就連阿青你，也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
何青點點頭：“我記得，你比我大十二歲對不對？”
中年男人點頭：“對，你記性倒還挺好。可惜當初我太年輕了，被你騙了，明明只有十二歲的差距，你卻非得喊我一聲叔叔，聽起來我彷彿就老了很多……”
何青笑一笑：“沒辦法啊，你輩分長嘛。”
兩人之間氣氛一片融洽，然而這時中年男人卻神色一肅：“阿青，你不該回來的，既然決心拋棄這裡，就應該永永遠遠也不要踏足纔對。”
“如今你顯然放不下，明知道不該回來，卻還是要回來。”
何青心中一個咯噔。
這個小小的村莊裡埋藏了無數陰影，但對於馮承來說，他根本不應該知道這些。
這麼多年，因爲不良於行，馮承幾乎就沒有出過門，如今冷不丁的卻說出這些話，難不成，他知道了什麼？
何青扯扯嘴角，乾笑一聲：“馮叔叔，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這裡是我的家鄉，不管外面再好，我總該還是要回來一趟的呀！”
馮承卻苦笑一聲：“阿青，不要裝傻，整個村莊裡，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是清醒着的。”
“趁我爺爺還沒有回來，趁你剛剛簽完字他心情還好，阿青，拎着你的行李，立刻走吧！走出這片土地，永遠也不要回來！”
過往所感知到的一切如同話劇一般，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現，面前是馮叔叔關心又急切的臉龐，心底藏着的，是奶奶臨終前那最深刻的眷戀……
何青立刻陷入兩難的境地。
她轉移開視線，想要再冷靜一會兒，然而目光所及，仍舊能夠看到那片黑幽幽的樹林，如同守護神一般靜默地住在山頂上，擋住了所有外來人員，但同時也擋住了整個村莊未來的道路。
雖然這道路，早就不應該有的。
她的心立刻動搖了。
整個村莊與她再沒有感情，但曾經她在乎的和在乎她的人，都是出身這裡沒有錯。何青猶豫半響，再一次看了看山頂上的那片樹林，最終還是一咬牙：“行，我馬上就走！”
“可是你呢？馮叔叔？”
馮承搖了搖頭：“阿青，我這幅樣子，紮根在這土地，永遠也出不去的。”
寫寫寫，回家也得加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