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北宮蒙上一層薄薄的雨幕。
密集的雨絲如千萬支利箭,射向等候在宮門外的各國使者們。
百餘人的長隊井然有序地等候在宮門前,儘管北宮的屋檐很寬,卻沒一個人敢去下面避雨。
硃紅色的尖銳屋角如利爪般向四方伸展,遠看猶如張開血盆大口的饕餮,等待着遠道而來的盛宴。
兩個月來,各地災禍不斷,導致很多國家的百姓數量急劇減少,然而各國獻給周朝的貢品,卻還是一點都不能少。
“宣……褒國使者進殿!”
聽到一聲陰柔的呼喚,排在隊伍前面的老人喜形於色,連忙催促着隨從將一大箱金銀珠寶擡進宮內。走進宮殿之前,老人整理了被雨淋溼的白髮,看了一眼身後依舊在雨中等候的長隊,偷偷發出一抹竊笑。
此時,隊伍的最末尾等排着一男一女,正是蘇季和黎如魅。
蘇季頭戴一副青銅狐狸面具,渾身溼透,雨水順着頭髮成股往下流淌。
黎如魅自己撐着一把油紙扇,美眸緩緩掃過蘇季臉上的青銅面具,嬌聲道:“閣主終究還是想通了。”
蘇季望着手中一尺見方的木匣,淡淡地說:“等和你送完貢品,我就把這面具還你。”
黎如魅俏臉忽然沉了下來,“那位姑娘真的值得你第二次來以身犯險?”
“她誠心救我,如今她有難,我不能坐視不管。”
“聽說她冒犯天子,已經被當衆處決。你怎麼能確定,她現在還活着?”
蘇季沒有回答,只是望着手中的木匣,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經過一番漫長的等待,兩個人終於來到隊伍的最前面。
“宣……申國使者進殿!”
小太監用嘶啞的聲音喊完這最後一句,旋即釋然一笑,今天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
蘇季攥起拳頭,微紅的眼眶中蘊含着一股殺意……
雨越下越大,姬宮湦不禁打了個冷顫。像之前那樣與兮伯吉甫激烈地叫板,他還是第一次。逃出御書房以後,外面忽然下起大雨,而他又沒帶雨傘,現在只好躲在附近的一座亭子裡避雨。
俗話說,見山累死馬。姬宮湦一眼望去,北宮雖然看似近在咫尺,但步行過去至少還需要穿過至少兩個廣場。倘若等雨停再去,一定會錯過申國進獻的儀式,如此一來,姬宮湦之前的逃課,就變得毫無意義。
今天,王宮裡的侍者們都去忙着招呼遠道的使者,整個皇城顯得格外冷清,僅有幾個侍衛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最倒黴的要數廣場中央的侍衛。他們任憑大雨淋溼身體,卻依舊只能巋然不動。
望着那些冒雨站崗的侍衛,姬宮湦稚嫩的嘴脣,不由得像老人般發出一聲輕嘆。他自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過一次淋雨的經歷。衣服沾上雨水這種事,對嬌生慣養的他來說就如同小便時沾到尿一樣,萬萬使不得。
就在這時,渾身溼透的李鴻熙一路狂奔進亭子,大喊道:
“這雨恐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讓我背殿下過去吧!”
姬宮湦掀起地瞥了一眼外面的瓢潑大雨,嘆道:“算了,反正寶物早晚都會看到。等雨停了,我就去給太師道歉,順便幫你也求求情。”
李鴻熙摸着油亮的光頭,不解地問道:“殿下……您就這麼怕淋雨?”
姬宮湦小嘴一撇,不悅地說:“我是可是當朝太子。我的身子不屬於我自己一個人,而是屬於天下百姓。太師一度教我做事要心繫百姓,絕對不可以妄爲任性。”
李鴻熙笑道:“殿下,您不是剛剛纔任性過一次嗎?索性再任性一次,又能怎麼樣?”
“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李鴻熙又摸了摸光頭,一臉迷茫地說:“……不懂。”
姬宮涅垂下頭,黯然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懂。只是母后和太師教我必須這樣做。他們說只有一個爲天下着想的人,纔有資格成爲太子。”
望着姬宮涅一臉惋惜的表情,李鴻熙問道:“若殿下只爲天下着想,那誰來爲殿下的事情着想呢?”
“我的事?”姬宮涅搖搖頭,哼了一聲,道:“你凡事只會想着自己。這就是爲什麼你爹是臣,而我爹是君。”
李鴻熙被一句話噎了回去,兩隻碩大的眼睛左右轉個不停,彷彿正在思考着什麼。
姬宮湦坐在亭中眺望北方,呆呆看着那座已經被雨霧籠罩得幾乎看不見的宮殿。
“殿下,您等着,我馬上回來。”沒等姬宮湦反應過來,李鴻熙已經一頭扎進雨幕之中。
“大光頭!你要去哪?”
姬宮湦的聲音被雨聲蓋過,只得對着他消失的方向搖了搖頭。
半晌,大雨沒有絲毫停的意思,李鴻熙很久沒有回來。
北宮可能已經散場了吧。姬宮湦正這樣想着,忽聽一陣急促的奔跑聲迅速接近,李鴻熙頭戴斗笠的身影來到姬宮湦面前,身上多了一件蓑衣。
望着冒雨趕來的李鴻熙,姬宮湦不禁露出感動的笑容。李鴻熙也笑了,因爲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李鴻熙脫下蓑衣,露出赤膊的潮溼上身,急切地說:
“蓑衣只找到一件。殿下儘量快點穿上,否則可真來不及了。”
姬宮湦猶豫片刻,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舉到赤裸上身的李鴻熙面前。
“大光頭,你把這個穿上。”
李鴻熙望着那件比自己身軀小很多的衣服,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我皮糙肉厚,不要緊。”
“君無戲言!現在我命令你穿上,這是君命!”姬宮湦堅定地說:“若爲君者不體恤臣民,臣民又何必擁戴他?”
李鴻熙微微一怔,兩眼直勾勾地望着姬宮湦,完全想象不到這樣的一句話,竟是從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嘴裡說出來的。李鴻熙心裡既感動,又欣慰,心想若讓這樣一位小賢君繼承王位,周室復興指日可待。
“屬下遵命。”李鴻熙把那件小衣服象徵性地披在身上,雙腿紮起馬步,“太子殿下,您坐穩了!”
姬宮湦披上蓑衣,一下子竄到他背上,壓低斗笠的帽檐,鄭重其事地說: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要再叫我殿下,直接叫我宮湦。這也是君命!”
“好的殿下。不……宮湦,咱們出發了!”
語罷,李鴻熙揹着姬宮湦,冒着傾盆大雨直奔北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