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霖跟玉蓉交代的事情,讓玉蓉感到很爲難,但她也清楚,如果鳴兒不改口叫昱霖,淑嫺表舅和表舅媽的話,會給整個潛伏組織帶來麻煩,甚至是致命的,所以,這件事雖然對鳴兒很殘忍,但必須這麼做。
吃過早飯之後,玉蓉把昱霖和淑嫺的照片拿出來,讓鳴兒認。
“鳴兒,這個人是誰呀?”
“是我爹,霖爸。”
“不對,這個是你的表舅。”
“不是表舅,是霖爸,蓉媽,你怎麼不認識霖爸啦?”
“鳴兒,你聽我說,你以後就叫我娘,不要叫蓉媽了,叫照片上的這個人表舅,不能叫霖爸,知道嗎?”
“爲什麼呀,蓉媽?”
“不爲什麼,小孩子要聽大人的話,叫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聽懂了嗎?”
鳴兒怯生生地望着玉蓉:“娘,那我爹呢?”
“你爹他已經死了。“玉蓉想起昱霆,眼睛一紅。
“死的是霆爸,霖爸還活着。照片上的人就是霖爸。”
玉蓉抓起鳴兒的小手,在手心裡啪啪打了兩下:“鳴兒,你還聽不聽孃的話了?”
鳴兒被玉蓉的怒氣嚇壞了,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娘別生氣,鳴兒聽話。”
“那你說,照片上的人是誰?”
“表舅。”鳴兒說完,哭得更傷心了。
玉蓉又拿起淑嫺的照片:“這是你表舅媽,知道了嗎?你重複一遍?這是誰?”
“表舅媽。”鳴兒看着淑嫺的照片,喃喃地說。
“記住了嗎?”
鳴兒點點頭,忽然他眼淚嘩嘩直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是不是霖爸和嫺媽都不要鳴兒了?”
玉蓉一聽,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把鳴兒擁在懷裡。
阿成回來了,聽見樓上哭哭啼啼的,連忙上來:“怎麼啦,大白天的,哭得稀里哇啦的,什麼事這麼傷心。”
玉蓉擦了擦眼淚:“沒事,好了,鳴兒,你去天井裡玩吧。我跟你舅舅有事要說。”
鳴兒擦乾眼淚,聽話地下樓去了。
“什麼事啊,玉蓉?”
“阿成,今天一大早少爺就過來了,他交代我,以後他跟我們是表兄妹的關係,少奶奶是我們的表嫂,鳴兒以後就管少爺叫表舅,少奶奶叫表舅媽。”
“啊?鳴兒叫親生父母都叫表舅和表舅媽啦,反而叫我舅舅,這叫得我都心慌意亂的。唉,作孽呀,這麼小的孩子,不能認親爹親孃。”
“我也不忍心,可是沒辦法,不這麼做,以後可能會出亂子。”
“我明白。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玉蓉,你跟我下來,把草藥理一理,我今天在八仙橋進了不少貨呢。”
“是嗎,阿成,你辦事還真是雷厲風行,走,下去看看。”
玉蓉走進店鋪,看見好幾麻袋的草藥,便打開來,抓了一把仔細瞧了瞧。
“阿成,你花了多少錢買的?”
“你早上不是給了我五十塊嗎?我全花光了。”
“阿成,你被騙了,你看,這草藥,裡面混了這麼多雜草,還有這個,都有些發黴了。以後啊,還是我親自去吧,你也不懂,拿到籃裡都是菜。”
“這幫孫子,欺負我是個外地人,竟敢以次充好,下次最好別讓我再見到他們,否則我叫他們好看。”
“好了,你就別在我面前充什麼英雄好漢了,去,把這些草藥洗一洗,再重新晾乾,興許還能用。”
“好吧,交給我吧,哦,玉蓉,回來的路上,我已經定做了招牌,估計明天就可以做好了,我們的藥鋪明天就能開張了。”
“是嗎?那我可得抓緊了,把這些草藥都整理乾淨,歸歸類。”
昱霖來到《申報》報社應聘,接待他的是一位儒雅的主編韓如秋。
韓如秋扶了扶眼鏡,看了一眼陸昱霖,交給他一疊紙和一支筆,然後指了指報紙上的一篇新聞:“你寫一篇評論文章吧,半小時行嗎?”
陸昱霖點了點頭,拿起報紙瀏覽了一下,這則新聞報道的是公共租界工部局佈告,中國產米不論數量多少,一律嚴禁運入租界。黑市米價漲至四百元一石,三日之後又漲至六百元一石。市民發生了搶糧風潮。
陸昱霖思忖片刻,就在白紙上寫下了《糧價飛漲,何以果腹》的評論標題,然後,洋洋灑灑,層層分析,有理有據,剝繭抽絲,透過現象,抨擊了國民政府**無能,搜刮民脂民膏,置黎民百姓的苦難而不顧的醜陋嘴臉。
陸昱霖一口氣寫了三頁紙,二十分鐘不到就完稿了,然後檢查了一遍,交給韓如秋。
韓如秋看着陸昱霖的評論文章,頻頻頷首稱讚:“這筆字寫得真不錯,文章更是一語中的。不錯,小夥子,你被錄取了,下週你就可以來上班了。”
陸昱霖站起身來,跟韓如秋握了握手:“謝謝韓主編,我一定會恪守一個新聞從業者的職責。”
陸昱霖回到吉祥裡18號,淑嫺把打聽到的情況跟昱霖彙報了一下。
“看來這個東廂房還真得好好防着,我們說話,做事一定要謹慎小心。杜太太的先生也不尋常,經常往返於蘇北和重慶,也許還藏着其他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嗯,我會繼續打聽的,今天杜太太建議我,出點錢給亭子間的小寶姆媽,可以解決洗衣,做飯,倒馬桶這些家務事。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啊,這樣可以跟薛太太多接觸接觸,從她那裡瞭解一些情況,也可以多幫幫這個苦命的女人。”
“杜太太還說,樓上的阿榮手腳不乾淨,老是貪小便宜,杜太太挺討厭阿榮的。”
“這個阿榮看上去挺機靈的,要是能爲我所用,應該是個好幫手。”
“哦,杜太太說她想把東邊的一間房子租出去,不知會有什麼人住進來。”
“靜觀其變吧。”
這時,電話鈴響了,昱霖走過去接電話。電話是玉蓉打來的。
“表哥,明天我們的藥鋪就開張了,你來不來?”
“好啊,我和你表嫂一起來。玉蓉,鳴兒怎麼樣,你教會他了嗎?”
“鳴兒很聰明,一學就會,不過,心裡不開心。”
“習慣了就好,好了,我掛了,明天見。”
昱霖掛了電話,轉身對淑嫺說:“鳴兒學會改口了,明天玉蓉的藥鋪開張,我們一起去吧。”
“鳴兒終究才五歲,小孩子就是一張白紙,教他什麼就是什麼,今天學會了改口叫我表舅媽,不知以後還改得回來叫我娘嗎?”淑嫺一想到這兒,淚水又不禁流了下來。
“等鳴兒長大懂事了,他一定會叫你孃的。也一定會在心裡認可你這個孃的。”昱霖摟着淑嫺,寬慰她。
“那我明天能不能把鳴兒領回來住上幾天?”淑嫺望着昱霖,懇求道:“三天,兩天,要不一天,行嗎?”
“淑嫺,你要是實在想他的話,就先領回來住幾天吧。”昱霖不忍回絕一位母親對孩子的思念。
淑嫺破涕爲笑。
次日,陸昱霖和淑嫺提着禮物前去慶賀玉蓉和阿成的藥鋪開張。
一塊黑底紅字的牌匾掛在藥鋪上方,上面四個紅彤彤的大字“方圓藥鋪”。屋外,鞭炮聲聲,鳴兒捂着耳朵,又害怕又興奮,拍着小手,蹦蹦跳跳。
“鳴兒,給,這是你表舅和表舅媽給你帶來的禮物。”玉蓉提着糕點,在鳴兒眼前晃了晃。
鳴兒並沒有用手去接,而是低着頭,勉強地叫了一聲:“表舅,表舅媽好。”然後就跑開了。
“鳴兒,鳴兒。”淑嫺見鳴兒不搭理自己,心裡一陣心酸。
“祝你們生意興隆,財源廣進。”昱霖抱拳作揖,向玉蓉和阿成道賀。
“迭個就是儂表阿哥啊?”葉太太看見陸昱霖之後,眼睛一直不肯離開:“玉蓉啊,儂表阿哥長得老靈格,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儂表阿嫂也長得老標緻呃,還有儂自己,也是長得漂亮來,格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葉太太,你的嘴真像是抹了蜜似的。”
“我一點也不誇張哦,那一家門是長得眉清目秀,討人歡喜。”
“來來來,一點小意思,收下來。”肖老闆包了個紅包,塞給阿成。
“這不行,不行。”阿成連忙推辭。
“阿成兄弟,儂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一點點小意思呀,開張就是要開心,收下來,收下來。”
阿成見推辭不了,便收下了肖老闆的紅包。
“我也要送給那一份賀禮。”葉太太轉身,拎了一隻自己水果店的果籃塞進玉蓉的手裡。
“一點心意,儂勿要跟我客氣,給儂兒子女兒吃。”
玉蓉盛情難卻,收下了葉太太的果籃。整條街上的鄰居們紛紛向玉蓉和阿成道賀。
“今天頭天開張,所有的草藥都打八折。凡是這條街的左鄰右舍,都打五折。”阿成樂呵呵地招呼着鄰居和路人。
“哎呦,阿成啊,儂也真是呃,儂賣呃是藥呀,就算是白送,人家也不開心呃呀,哦,儂請人家吃藥啊?”肖老闆指着阿成取笑道:“儂啊,真是隻洋盤。”
阿成摸了摸後腦勺,憨笑起來。
“肖老闆,儂也真是呃,人家剛開張,就講人家洋盤,就算是賣藥,個麼也有補藥呃呀,阿成,儂店裡有啥補藥,我今朝買一點,今朝打對摺,機會難得。”
“有有有,當歸,人蔘,燕窩,何首烏,蛤士蟆都有,葉太太想要哪樣?”
“哦喲,都是名貴藥材,這些都太貴重的,這我不好意思要,銀耳有伐?”
“有的,有的。”
“個麼就幫我稱一斤銀耳好勒。”
“好好好,葉太太,你進來,我幫你稱。”
葉太太跟着阿成進店鋪了,肖老闆在一旁跟昱霖嘀咕着:“迭個女人勿要太精怪,伊這隻果籃啥價鈿,都是一些賣不出去呃,要丟掉呃水果,一斤銀耳啥價鈿,打個對摺下來,不曉得好省下來多少隻果籃了,門檻不要太精哦。還裝的好像自己不佔便宜似呃。”
“算了,算了,只要能開張就是好兆頭。”昱霖笑着對肖老闆說。
“那呀,太老實了,做生意不好太老實,老實人是做不了生意呃。”
肖老闆說着,吹着口哨,拿着雞毛撣子,走進自己的菸紙店。
玉蓉提了好幾包中藥交給淑嫺:“表嫂,這藥你還得繼續吃,我都給你準備好了,吃完了,再來拿。”
淑嫺接過草藥,把一個大紅包交給玉蓉:“玉蓉,給詠兒買些奶糕吧。”
“表嫂,我奶水足,詠兒夠吃,不用了。”
“你們四口人開銷比我們大,拿着吧。哦,玉蓉,我今天把鳴兒領回去住幾天,你看可以嗎?”
淑嫺小心翼翼地徵求玉蓉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