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天,天暖意動。
人間無數夫妻男女,春情勃發,在此時播種,陽入□□,纔能有來年冬日生下的一男半女,傳續這個人間社會。
人不能長生。於是人分男女,以奇妙方式相互□□,而後從骨中分出骨,血中誕下血。
只要骨血相傳,人便是永生之物。
妖拜月,仙清修,佛寂空,便又如何?所求的亦還是那一點永恆,賤如螻蟻的凡人,便憑藉愛慾,就能輕易做到。
是以當年靈寶天尊傲嘯三界,掌控十萬道門佛土,最終留下的寶典竟非修煉之道,而是一本“人慾大法”。
人慾便是恆永。
能夠操控人慾,便能將漫天神佛,欺於掌中。
當世修人慾大法成就最高者,乃西湖白素貞。
先爲白佘山女主,後拜入靈寶天尊門下,以妖魅之身享無邊佛緣,呼風喚雨,觸手可求。
因一本人慾大法,結識了妖界後起之秀佘青。
一段孽緣,百年糾纏,更留下一子,如劣跡難洗,人慾一事,已成白素貞心頭大患。終於伊下定決心,與青蛇一同開始修煉師尊留下的寶典大法——
九重天地,便到了此世。這五百年歲月,過得如夢幻泡影樣,輕無分量。
如今站在雷峰塔下,天下即將傾覆,兩子惑亂天倫,而那一個忽男忽女的禍首,正站在自己面前,瀕臨絕境。
白素貞伸出手,輕撫佘青的長髮。
佘青反手抓住她手。
冰涼的手,毫無溫度,和許仕林一模一樣。
而佘青的手上卻因橫流的鮮血而顯出溫熱。
一冷一暖,一愛一夢。
一飲一啄,一劫一緣。
並無人來打攪青蛇與白蛇相互慰藉的這片刻。
因不空絹索已轉身,全力攻向西湖上的那船黃泉渡。
許仕林驚詫一聲,亦合身撲去,守護心愛之人。
——黃泉渡雖有異功,但若不空絹索真正豁出畢生修爲,要破世間任何事物,未有不能。
塗九歌站在扁舟之上,凝神靜氣。
不空絹索喝出一個“破”字,西湖水陡然下陷三尺,無邊渦流不知從何降去。
雷峰塔已倒。
西湖水將幹。
黃泉渡苦苦掙扎。
許仕林已經趕到。
星輝已耀目如日芒,擊向不空絹索。
萬千年的沉埃,漫天揚起,窒閉於天地之間。
彼日杭州揚塵,水上水下,死一萬人。
萬人浮屍。
當年水漫金山之劫,黯然失色。
不空絹索與許仕林纏鬥。
黃泉渡隨着湖水下陷,站在青蛇白蛇的位置,已看不到塗九歌與佘雪晴形容。
只能聽到許仕林忽然開聲。
“若我自願救世,你可否不殺他?”
——許仕林終究不敵不空絹索神力。
青蛇掌指忽然一緊。
白蛇柔柔將他擁入懷中。
“如今之局,你已徹徹底底無力左右了。”她悠悠攀在青蛇耳邊,吐氣如蘭。“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意的究竟是我,還是你自己的爭勝之心?”
“我不會輸。”青蛇答她。“所以無需爭。”
“是麼?”
瞬息間風雲又變。
許仕林詐敗而已。
不空絹索微一收勢,許仕林掌中一道銀河,迅疾擊向黃泉渡船。
西湖水已跡近乾涸,被銀河水一託,渡船又浮起空中,竟向天外而去,快如飛箭。
許仕林爲救佘雪晴,不惜將他之神魂,送向另一個宇宙。
“荒謬!”不空絹索怒斥,“宇宙倒轉,千世應劫,文曲星你向天借了膽麼!”
“彼此彼此!”許仕林咬牙,“所謂人間傾覆,本非天災,實是人禍而已。”他催動銀河之水,送那渡船遠行。
不空絹索拂塵化劍,去斬那天河水流,星輝一片一片逃逸,卻又聚攏了來,無從滅跡。
她終動殺機。
“山人原本倒是可以放過佘雪晴。”她狂放而笑,“但現今我已決定,便以佘雪晴之魂來祭雷鋒塔底臨安王氣!白蛇青蛇,乃至於你,三人的罪孽,便叫他一人來償罷了!”
她有意激怒許仕林。
許仕林知是戰術,卻真被激得心頭火痛。“最最無辜之人,卻要揹負最最沉重的命運,這便是所謂的菩薩道,所謂的慈悲心麼?菩薩果然大徹大悟,不愧是這蠅營狗苟的人道總攝!”
許仕林掌截不空絹索之劍。
對撞一招。
不空絹索屹立不動,脣邊首現血跡。
許仕林就被劍氣震得如脫線紙鷂,隨着一蓬血雨飛了出去,重重落地。
轉頭看時,銀河水託載的黃泉渡舟,卻已杳然無跡,脫於天穹之中。
許仕林伸手按住自己身上劍傷,面上現出一絲笑容。
“不空絹索,你終敗此局。”
白蛇青蛇雙雙側首,向許仕林望來。
一時間湖邊春風乍起,拂動十里外無數新屍。
不空絹索看住三人。
一窩蛇鼠之輩,俱都有這世間最爲美麗的皮囊,如春花秋月,享無限妖嬈。
世路便由此而亂。
美色如刀,懸於世人顱首。千年萬年,人慾兩字,都是脫不去的褻瀆。
天命如此,又如何改?
不空絹索踏出半步。
卻不是向着許仕林,亦不是向着青蛇白蛇的方向。
許仕林忽然心中一跳。
似有不祥預感,直逼而來。
“山人不屑與你們鬥計謀智巧,但事既至此,有些棋亦不得不走。”不空絹索冷冷望住虛空。
毫無一物的空中,遠見白雲,銀河殘留的水汽,映出妖異的彩虹。
“出來罷。”
不空絹索用一種極爲奇怪的口氣,向着那彩虹出聲。
青蛇全身的肌肉,忽然僵直緊繃。
原本收口的傷處又開始流血。
“……怎麼了?”白素貞帶點天真好奇地問。“這世上,竟有讓你如此緊張之人,如此害怕之事?”
青蛇與白蛇相握的手掌,微微顫抖。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