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的聲音很縹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飛速鑽入自己的耳朵中，又馬上在腦袋裡面飄蕩着散去。
我眼前所見不再是南宮耀的筆記本屏幕，不是監視畫面，而是一面鏡子。
仔細看去，那其實也不是靜止，只是一扇大玻璃櫥窗。玻璃反光，照出了櫥窗裡的女人。女人臉色有些發黑，不是原本的膚色，而是因爲玻璃內外景物和光線導致的顏色差異。但站在女人身邊的三個女鬼還是慘白的。她們沒有受到這種光線變化的丁點兒影響，就白乎乎的一片，好像白色污染的塑料袋，跟在女人身邊，緊貼着那個女人。
女人只是匆匆瞥了眼玻璃櫥窗，就飛快跑了。
但這是一條商業街，沿路都是這種玻璃櫥窗。有些玻璃上，只有女人和女鬼的身影，再也反射不出其他東西。
女人慌張地奔跑，手臂擺動，潰爛的雙手上拂過風，能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還能看到一些血珠子。
我的視野很混亂，一會兒看着女人的背影，一會兒看着女人的正面、側面，一會兒又看向玻璃窗。
那些女鬼好像風箏，線的另一頭在女人手上。但女人顯然不太會放風箏，將線攥得牢牢，也讓這三個女鬼緊緊跟着她。
她就要穿過一個十字路口，看都沒看紅綠燈。
有人喊了一聲，有汽車緊急剎車。
女人摔倒在地，神情恍惚，透露出來的是緊張和恐懼。
”不要命了啊！“司機氣得大叫。
女人還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我靠近了女人，似乎彎下腰，貼近了女人的臉。
我能看到女人瞳孔中倒映出來的景象。
那是女鬼慘白的臉。
女人被拉了起來。她身邊沒有好心人，而是那三個女鬼同時伸手，將她拉起來。
“蘭蘭，你要小心呢。”
“蘭蘭，你還沒有嫁給羅永華呢。”
“蘭蘭，不要亂穿馬路哦。”
不同的聲線，不同的話語，可語氣是同樣的呆板僵硬。明明說的內容很親暱，但聲音中透露出來的卻是一種詭異的惡意。
我感覺到掌心下女人的身體在顫抖。
女人就這樣被架着往前。有個女鬼還溫柔擺動她的雙腿，模擬走路的姿態。
這種詭異的氛圍持續着，直到女人怪叫一聲，甩手往前奔跑。
女鬼放了手，卻沒有放過那個女人。
女人哭喊着，直到被一個穿制服的警察攔住。
路邊上就停着警車，聽警察的口氣，他們就是專門來阻攔這個女人的。
“先上車，我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裡？有你家裡人的電話嗎？”警察很耐心地詢問。
周圍有了圍觀的人，卻沒有聚攏，只是匆匆看兩眼，就離開了。
三個女鬼沒離開。
女人只是哭，被無奈的警察拉上車。
三個女鬼自然也跟了上去。她們擠在後座，好像無尾熊一樣抱着女人。
我的視野中，女人充滿懼色的臉就貼着視網膜似的。我現在，好似也跟無尾熊一樣抱着女人，感受到她的顫抖和恐懼。
正常的車內空間現在變得十分狹窄。女人動彈不得，只能閉眼哭泣。
等到了警察局，女鬼不再緊貼着女人，卻仍然站在女人身邊。
“蘭蘭，他要來了哦。”
“這個電話。就是這個聯繫人了。”
三個女鬼分開了。
我的雙手正按在女人的肩膀上，下巴抵着女人的頭頂。
另外兩個女鬼，一個側身在女人耳邊說話，另一個湊到了那個警察面前。警察手中拿着女人的手機。
電話撥出去，很快有人接聽，然後警察就轉告女人，她男朋友很快回來接她。
“不！不要！”女人尖叫起來。
她開始掙扎，卻被我的手按住。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有人走到了門口。
看到那個男人，女鬼都牽扯嘴角，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他來了。”
“蘭蘭，他來了呢。”
“太好了，蘭蘭。”
男人看過來一眼，眼中有擔憂，更有一種探究，“不好意思。我是她朋友。她之前參加了葬禮，情緒上有些……”
男人和警察交涉。
有些荒誕的場景就發生了。
非親非故，僅僅是朋友，女人還表現得如此抗拒，可警察將女人交給了他。
“我送你回家吧，蘭蘭。”男人半摟半抱住女人。
女鬼已經退開，發出了曖昧又難聽的笑聲。
“不要……不要……”女人低泣着。
男人開了車來，卻沒直接發動汽車。他給女人繫好了安全帶，手握方向盤，要發動汽車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我現在正在後座，我的身邊是另外兩個女鬼。我們都看着前方的兩個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褚蘭，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男人聲音溫柔，有一種哄勸的味道。
女人打了個激靈，一轉身，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戀愛祈願的事情。
“……就是這樣！這是撞邪了，是鬧鬼！不對，不對……是詛咒……是一種邪術……她們都死了……都被我害死了……”女人低頭哭泣。
男人看着女人的腦袋，臉上是一種奇異的表情。
“你就按照網絡上的那個教程來，你的朋友就一個接一個的死了？”男人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臉上是一種壓抑的表情。
女人猛地擡頭，餘光好像看見了後座，馬上轉頭，卻是對上了後視鏡。
我也看到了後視鏡。
三個女鬼齊齊露出恐怖的微笑。
女人捂着臉，大叫一聲，“她們就在後面！她們跟着我了！她們……啊啊……”
男人轉頭看向後座，沒有任何懼怕，反倒是興味十足。過了一會兒，他變得失望。
“我什麼都沒看到，褚蘭。你可能太累了。”男人前一句話沮喪，後一句話就是敷衍。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女人痛哭流涕。
“哦。那有可能是因爲……”男人若有所思，話語戛然而止，又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他果斷轉了話題，“我先送你回家吧。”
車子發動，男人擡眼看看後視鏡。
他看不到鬼，鬼卻在對他笑。
我感受到了一種令人驚悚的惡意。
“嘻嘻嘻嘻……”
笑聲在腦海中迴盪。
屬於三個女鬼的笑聲。
她們心照不宣，都知道這個男人有問題，而這個女人即將走向毀滅。
“嘻嘻嘻嘻……”
快意、喜悅，以及滿滿的恨意和惡意交織在一起。
“林奇！”
我驟然驚醒，發現自己看到的是筆記本屏幕。
吳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還好嗎？”
我轉頭看看吳靈，再看看南宮耀和古陌，倒退了一步，有些虛脫的無力感。我摸了摸額頭，沒有出汗。但我的胸口憋悶，腦袋也有些昏沉。
“喂，你怎麼回事？”古陌問道，身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的身體已經搖晃，但古陌的手抓過來，溫暖的體溫卻讓我想起了女鬼冰冷的觸感。我甩開了古陌的手，又退後幾步，正好碰到沙發，就順勢坐下。
“我……”
“沒事”兩個字卡在喉嚨中，沒有吐出來。
我正要說什麼，眼前就是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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