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麟對此並不驚訝，衝着他的父親頷首，沒有介紹我和秦疏的打算。
程久也沒有將了注意力持續放在我和秦疏的身上。他又轉回頭去，深情凝望懷中半人半魚的女人。
我看了好一陣，視線在女人身上逡巡。
我看到了靈魂的鎖鏈，如同普通人那樣，只有九圈。和普通人不同的是，從第九圈末端延伸出來的鎖鏈上有着明顯的劃痕。一道道痕跡留在鎖鏈表面，讓延伸至虛空的鎖鏈失去了光澤，看起來陳舊，又破損。
女人身上還有着屬於鬼王的氣息。她身上的陰氣散溢出來，變成了遊離在空氣中的陰氣顆粒。
這一家三口，三個人身上都有陰氣，卻又都不相同。
程久身上的陰氣就是普通鬼王的那種陰氣。女人身上的陰氣像是無法附着在身體上，只能不斷溢出。程麟身上的陰氣又特別內斂，是最凝實的一種陰氣。
他們三個人，出身不同，靈魂本質不同，所遭遇的事情也大不相同。
他們變成了三種不同的鬼王。
我好像站在歷史的分界線上，看到了通往不同方向的未來。
不，應該說，我看到了一條時間線上的不同鬼王纔對。
程久、他妻子、程麟……這像是兩個世界的融合過程。
唯一的問題在於，程久的妻子是會保持這種狀態，還是隨着世界的融合，發生改變？
她可能徹底變成鬼王，就像是現在的程麟；也可能徹底變成怪物，就像是湯語。
我想到此，發現我忘了自己，忘了我要做的事情。
我心裡泛起了奇怪的感受。
看着溫情脈脈的程久，我的心情變得沉甸甸的。
如果一切清零，重新開始，程久和這個女人就不可能相遇了吧。也不可能有程麟了。
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際遇，將不復存在。
不僅是他們，還有很多人……
如果從一開始……從柳澈開始，從柳澈的人生之前開始……
我的記憶中閃現了很多身影，閃現了很多片段。
水流持續着，程久和他妻子的身影就這樣從我們面前緩緩遠去。
秦疏嘆息了一聲，發出了一點聲音後，又閉上了嘴巴。
程麟扭着頭，目送自己的父母離開，開口說道：“他們這樣已經很久了。我母親沒有攻擊性的時候，他們就這樣。她要開始攻擊周圍的東西，我父親就跟在旁邊……東逃西竄。東逃西竄的時候，還想着靠近，安撫她。他有些天真可笑。”
我對程久也是這樣的看法。夢境中，我見到的他，的確就是那樣。
有些天真，有些可笑。
可不會讓人生出厭惡感。
程麟又說道：“如果……他們會怎麼樣？”
他沒有說出“如果”的東西，大概他也不知道“如果”什麼。
秦疏下意識就看向了我，又瞄了眼程麟，神情複雜，沒有掩飾好自己的同情。
程麟正好回過頭來，本也是看向我，但一側頭，就看到了秦疏。
秦疏有些尷尬。
“我不知道。”我誠實地回答，“我見到你，見到你父母之後，就有些……我不知道會怎麼樣。”
我無法區分每一個靈魂屬於哪裡。
這種區分也沒有意義。
我新生出來了一個念頭，那就是讓兩邊融合，或許會更好。
可我轉念就想起了那本日記，想起了陳逸涵，想起了……葉青。
無數死者的面孔在我腦海中打轉。
如果我沒有經歷這些，我還能天真地堅持融合會更好。
我感到了背後沉重的壓力。
“維持現狀，對我們來說不是好事情。如果他們能在一起，也……未必是好事情。”程麟說道，“我父親不會同意和母親分開。可他本人，在意志力和行動力上都不怎麼好。”
我苦笑着，“這樣的話……”
堅持了不知道多少次輪迴的葉青，以及到現在都沒有放棄的葉青，就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即使是我，在這方面也能自信勝過程久。
“你們要做什麼，就去做吧。”程麟說道，“我父親沒什麼志向，我也沒有。早點結束吧。”
我點點頭。
秦疏一直沉默着，臉色並不好看，非常沉重。
我正準備叫上秦疏，一起離開，就聽到了歌聲。
歡快的歌聲中伴隨着鎖鏈的輕響。
我轉過身，就看到了沿路走來的少女。少女身邊還有一個男人的身影。
她好像注意到了我們。與這座城市裡的假象不同，這個女孩能看到我們。
她的歌聲戛然而止。
“程醫生。”她快走了幾步，鎖鏈因此發出了更加密集的碰撞聲。
我看清楚了她身上的十圈鎖鏈。
那鎖鏈上扣着一條不同顏色、不同金屬質感的鎖鏈。讓人感到微妙的是，那條鎖鏈是粉紅色的，像是刷了漆，又泛着奇妙的金屬光澤。
我的視線順着那條鎖鏈，移到了那個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並無靈魂的鎖鏈，只是綁了那條粉色的鎖鏈。
他跟着女孩走過來，走到了路燈下，讓我看清他的模樣。
我愣住了。
男人衝着我們含笑點頭，彬彬有禮，又風度翩翩。
秦疏“啊”了一聲，好像認出了這個男人的身份。
我看向了女孩。
“咦……”女孩這時候也認出了我，“你是那時候和南神……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南神——”她臉色一變。
那個男人已經走到了女孩身邊，親暱地摟住了女孩的肩膀。
“小雨，這是你朋友？”
連聲線都是一樣的。
我盯着那個男人看了一會兒，又看向女孩。
“嗯，呃……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我是蘇小雨，之前在陽山區，你和……幫過我。那時候你們還拉着我……”蘇小雨有些磕磕絆絆地解釋着，神情和語氣都不自然。
“原來你幫過小雨。多謝你了。”那個男人朝我伸出手，友好地微笑。
“你是……”我沒有伸手，只是看着他。
“我叫南天，一個演員，你可能在電視上看到過我。”他非常自然地回答，好像在說一件衆所周知的事實。
秦疏“哦”了一聲，“我剛纔還以爲我認錯了。沒想到……”
我皺起眉頭，看着蘇小雨。
她垂着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有種不妙的預感，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們到這兒來玩嗎？找到地方住了嗎？”那個男人很親切地詢問。
“我們就要走了。”秦疏察覺到我的態度有異，代替我回答道。
“這麼晚了，不留在這兒住一晚嗎？這裡夜間行路，挺不方便的。之前剛發生過怪物襲擊，附近應該沒有休息的地方。就算你們不用……晚上也不太安全。要是再發生怪物襲擊，會很麻煩。”那個男人仍舊親切。
我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蘇小雨，這是……你的想法？”我問道，“他說的這些，是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