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次擡起頭來,卻見那畫像絲紋不動,只是那魏夫人的一雙妙目依然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唉!”他只好輕嘆一聲,心想自己仙功尚未煉成,無法召得祖師顯靈。忽又靈機一動,嗵嗵地跑下樓去,找了筆硯,匆匆寫下一行字:惡人來搶妙音師姐,師太快出關,急!急!急!
他將這紙條放在供經臺上,取過那本《黃庭內篇》壓了半邊,又對着祖師像拜了幾拜:“祖師奶奶快顯靈,保佑師太早點見到這字條啊!”
他心裡惦着妙音,腳下哪敢停留,一溜煙地跑下樓去。來到剛纔衆女冠休息的側殿,只見空空蕩蕩地,哪裡還有妙音的人影?他心裡一急,瘋也似地跑去前殿。
他悄悄地從三清塑像之後伸出頭來,見殿中人影憧憧,卻是不見妙音在內,心下稍安。殿中仍是嘈雜一片,妙雲諸女的面前,早已擺滿了三家送來的禮品。
那些牙軍武夫們對着幾位美貌女冠指指點點,幾乎要流下口水來。
落雁都中卻有一個漢子大聲道:“爲啥光請那胡仙子啊?這些女道士個個都水靈靈地,乾脆一古腦兒都請了回去,豈不更好?”
人羣中又是一陣轟笑,這回連黑雲長劍和義兒軍中的武士也跟着起鬨了。
那妙璘早已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衝上去將那下流漢子一劍穿心。要不是手中無劍,她早已按捺不住了。
妙雲清咳一聲,道:“各位官使大人,此事須得我師尊才能定奪。這些重禮,我等斷不敢收,請各位還是暫且收回。待我師尊出關後,由她老人家作主。各位先請回去,講道之事,本觀屆時自有定奪。”
“什麼?正主兒都沒見到,就想趕我們走?你不怕樑王怪罪下來,除了你們的道籙,把你們統統趕出道觀嗎?快快將胡妙音喚出來,否則我們可是要動手拿人了!”李振臉色一變,惡狠狠地道。
“李兄此言此差矣!我等此來,原是請人的,可不是來搶人的。你那落雁都要是動粗,我黑雲長劍可是第一個不答應!”陶雅見機插了一腳,他心裡盤算,這樑王佔着地勢之利,洛陽到王屋不過百里之遙,真是動起手來,李振必有援兵。自己遠路而來,雖有七劍在此,要想請得那胡妙音,必須先將樑晉兩家除了。他轉頭對李亞子道:“亞子將軍,你意如何?”
那晉樑兩家本是世仇。當年朱溫,亦即今日的樑王朱全忠,背叛黃巢降唐,反被黃巢所圍,不得已請得李克用的沙陀騎兵來解了汴州之圍。朱溫假意在上源驛設宴慶功,卻暗伏重兵,欲將李克用一舉除了。當夜萬箭齊發,火燒驛館。那李克用幸得牙將冒死相救,才逃出生天。從此兩家便結下血海深仇,十餘年間爭戰不休。這李亞子正是李克用愛子虎將,此時仇人相見,他如何能夠忍得住。當下對着李振怒目道:“狗仗人勢,爲虎作倀的東西!小爺第一個便饒不了你!”
他此言一出,手下黑衣武士“咣啷啷”亮出彎刀,刀尖凝着寒光,直指落雁都中的牙軍。只待一聲令下,便要衝殺過去。
“住手!”一聲清叱傳來,接着殿內的大鐘嗡然一聲作響。震得場中諸人俱是耳中一痛,氣息一窒。
衆人眼一花,只見一個素衣素裙的女冠,不知從何處而來,卓然立於大殿正中。手中赫然持着一柄形式古樸,通體晶瑩的寶劍。
那女冠雲髻烏黑晶亮,長眉入鬢,妙目含威,粉面凝霜,尤如雲端仙子降下凡塵,令在場的粗鄙武夫頓覺形穢。
“胡仙子!”衆人如夢方醒地叫道。
“師父!”“師父!”妙雲妙璘等喜極而泣地叫出聲來,場中諸人這才明白,來人並非胡妙音,卻是陽臺觀主柳默然。
妙雲妙璘搶上前去,急急將場中原委輕聲告知。柳默然妙目一掃,衆人俱覺一道冰寒攝骨的目光朝自己逼來,俱是心頭一緊。便是陶雅等人身懷絕世武功,此時也覺那目光着實咄咄逼人。
枊默然的目光卻停在了李振身上,她含威不怒,沉聲道:“你便是樑王派來的使者?”
李振忙道:“在下正是樑王帳前李振,官拜鄆州節度副使,此番奉樑王之命,迎請陽臺女真胡妙音,請觀主這便放人!”
柳默然並不答理他,卻又問道:“晉王吳王使者何在?”
李亞子跨上一步,作了個揖,朗聲道:“李存勖見過柳真人,我父王已在晉陽城中建了道場,誠請胡妙音仙子隨我前往晉陽一行。”
他此言不卑不亢,柳默然輕輕地點點頭。
陶雅連忙上前道:“久聞陽觀臺希音真人玄妙通神,今日一見,果然神仙中人,且請真人將茅山上清掌教真人宗玄道長書札拆開一看,陶雅也不必在此多說了。”
言罷,亦是一禮。
妙雲忙將那素箋遞了上去,柳默然拆開匆匆掃了一眼,卻又不動聲色地收入懷中。
她忽地冷冷開口道:“陽臺何幸,妙音何幸,居然能驚動三姓藩王來請!妙音只有一人,如何去得三鎮,你們說該當如何?”
那李振忙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王屋山又是樑王治下,當然是隨我而行。”
李亞子瞪了他一眼,也不與他爭辯,只是靜靜地看着柳默然。
陶雅卻道:“此事還由希音真人作主!”
柳默然忽地振了振手中那柄寶劍,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劍身晶瑩通透,卻陡然幻出五彩神光來,令人一陣目眩。
“你們可識此劍否?”柳默然問道。
見衆人並無聲息,柳默然又道:“此劍名爲上清日月含像神劍,乃當年玄宗皇帝御賜。持此劍者,不拜王候公主,不聽州府號令,便是我上清掌教真人,亦須聽命於此劍!此劍已有百餘年未曾出世,我今日既已祭出神劍,諸位還請快快收拾東西,退出我陽臺觀,再勿前來囉皀!”
衆人一聽此言,一時啞然無聲。那燕福正躲在神像後面,一見師太出關,又手持神劍將衆人鎮住,不由心頭狂喜,心道此次大難已經化解,得趕快讓妙音師姐知道,免她擔憂。他一溜身跑了出去,三步並作兩步,去後殿尋那妙音。
不料場中又有變故。衆人初見那神劍出世,只是怔了一怔,但回過神來一想,此次所求,原是那關係天下氣運的《火龍真經》,又豈能被這號稱“尚方寶劍”的一把神劍嚇走。衆人雖被神劍攝住,但卻沒有一人退出殿外。
李振第一個發難道:“依觀主所言,這日月神劍乃是天寶舊物,即便是尚方寶劍,也不過是玄宗朝的皇命而已。如今已是天覆二年,神主早易,難道這一把百年前的寶劍,還能約束天下各鎮嗎?”
他此言一出,殿中頓時譁然,那朱落雁跟着叫起來:“什麼神劍,都過了一百年了,還拿出來顯什麼威風啊,快快將胡妙音交出來,不然,一把火燒了陽臺觀!”
柳默然枊眉一豎,頓喝道:“豎子敢爾!且讓你領教我神劍之威!”她心意已定,若不先下手殺一儆百,鎮住衆人,今日之事斷難化解。當下一招“紫電清霜出碧落”,神劍一指,一股五色劍氣便朝着那朱落雁激衝而去。
那朱落雁雖然早有防範,但那五色劍氣令他目中一眩,仍是慢了一步,一股劍氣早已洞穿左臂,鮮血飛濺,綻開一朵血花。
李振狂叫一聲:“一起上!”那落雁都中武士個個挺劍上前,圍住了枊默然。長劍從各個方向剌將過來。
那邊妙雲等一見師父已然動手,俱各一聲清叱,駢指爲劍,便要上前。那靈都觀道士劉希嶽早已挺身上前,護住了妙雲等人,大喝一聲:“快結劍陣,護住師叔!”
十六支長劍紛紛加入戰團。柳默然手中神劍一揮,落雁都中已有三個武士長劍脫手,但這落雁都中俱是朱全忠豢養的敢死之士,一旦上陣,不戰到死,絕不後退。一個被擊退,另一個又衝上前來。
柳默然雖然劍法精妙,但全憑劍氣制敵,這日月神劍是陽臺觀鎮觀之寶,並非鋼鐵之劍,而是以瑾瑜製成,她也不敢輕易碰到對手兵刃,遇上這種羣毆不要命的打法,一時間卻也無法一招制敵。
那邊李亞子一使眼神,手下的黑衣武士也紛紛加入戰團,有的去抵禦那十六個護法道士,有的卻抽冷子手揮彎刀向落雁都中的武士砍去。
只有陶雅手下的黑雲長劍尚未出手,似是在作壁上之觀,等着收那漁利。
一抑再抑的戰火終於爆發,殿中劍氣刀光霍霍有聲,神像前的帳幔紛紛化爲碎片,在刀光劍影中飛舞。
再說那燕福跑回側殿,殿內仍是空無一人,但正中桌上卻有一張素箋,他連忙搶過來一看,神色大變,幾乎要哭出聲來地喊道:“妙音師姐,妙音師姐,你在哪兒啊!”此時前殿已傳來刀劍喝殺之聲,他心頭大急,連忙又沒命似地跑了回來。
一見場中一片混戰,師太被圍在中間,他心頭一急,手揮那張素箋,拼盡力氣,高聲叫道:“《火龍真經》!《火龍真經》在此,你們快來搶啊!”
他這一喊,場中人俱各停手,瞪眼朝燕福望去。
那陶雅離得最近,腳下一個騰挪,便近得身前,一把便將那素箋搶了過去。仔細一看,只見那上面寫着一首小詩,不覺讀出聲來:
“欲求《火龍經》,何須動刀兵!天壇絕頂處,飛昇朝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