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淡淡一笑,擡眼看了眼明媚的天空,輕聲說道:“師父,記得當初五歲那年我初上峨眉,成日裡哭鬧不停的,任誰都拿我沒辦法。最後,還是師父抱着我來看金頂日出,才讓我安靜下來……”
靜佛師太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並不接話。小七似乎也並不打算靜佛師太能回她什麼,只是提起裙襬又上了一級臺階,偏過頭看着石階旁染了露珠的青草,笑道:“這還未入秋,就已經有秋露了啊!”
“說這些無關緊要的,是想拖延時間嗎?小七,你不用白費心思了。這峨眉爲師早就不在乎了,你夫君要是喜歡,儘管拿去就是。”
聽她這般說,小七有些疑惑的看着靜佛師太,卻只從她的目光裡看出自己的剪影。小七定了會神,輕聲道:“師父是願意放過我和夫君?”
靜佛師太嗤笑一聲,轉過身走向金頂的冰池邊,背對着小七道:“峨眉我不要了,但小七你,我還是要的。畢竟養你十一年,怎是一個顔楨就能奪走的?”
“養我……十一年……養我十一年……師父,你確定你有養過我嗎?這十一年,除去才入峨眉的第一年你如珍如寶般護着我,剩餘的日子你何曾正眼瞧過我?我努力,你無動於衷。我破罐破摔,你更是不爲所動。師父,這十一年到底是圈禁還是養我?”小七跟着一步一步往靜佛身邊走去,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雲淡風輕。
“何必說這麼多呢?你今日來,不就是想做個了斷嗎?”靜佛轉過身,眼裡帶着嘲諷,小七低首,微風拂起她墨綠暈染的裙襬,流蘇搖曳,山水一般的人靜靜佇立着,周圍的環境卻是在霎時間變的一片肅殺。
“十年之恩,小七一命相抵就是,只是,小七還未見到如初,有些不甘心就這麼死了……所以,師父,小七要活着!”一直嬌憨的容顏展開一縷淺笑,小七看着五指成爪的像她心口襲來的靜佛師太,腳步虛移,動作快而虛無。
“果然,你這些年在峨眉,除了輕功,什麼都沒學會。”靜佛師太動作快而凌厲,緊跟着小七的身影,每一招都下了殺心。小七閉的艱難,本就武藝不精,如今只能在輕功方面取巧,可面前這個不是普通的師姐,而是峨眉的一代掌門,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靜佛教的,輕功練得再怎麼好,終究是敵不過靜佛幾十年的功力的。
漸漸的小七有些撐不下去了,不知何時握在手中的九節鞭揮的凌厲,不允許靜佛靠近她半分。山下忽然喊殺聲震天,小七無心分神只能勉力不讓靜佛近身。畢竟九節鞭是遠程攻擊的武器,若是靜佛師太近身相博,小七自認是必死無疑的。
“你的夫君殺上來了,呵呵,若是他殺上山門卻看到愛妻屍首,會是什麼反應?”小七手上一僵,虎口陣痛,卻見靜佛師太已經握住九節鞭的另一端。鬼魅一般移身到小七面前,附在小七耳邊柔聲呢喃,像極了平常一樣溫柔的很。小七還未回神,卻被靜佛師太一個小擒拿手,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擰……
“呃……”小七悶哼一聲,手腕如斷了一般鑽心的疼。靜佛師太淡淡一笑,和煦的如同春日陽光一般。小七咬脣,扭身妄圖反手一掌,卻被靜佛師太先一步擒住,又是骨骼斷裂的聲音,一股血腥味自小七下脣蔓延至整個口腔。
“你知道這些年我有多討厭你嗎小七!每日只要見你這張與你孃親一樣的臉,我就恨不得趁着你年少無知,殺了你讓你少受些紅塵磨難!”
“這是你與我爹的恩怨,當年我爹負你不假,卻是在與你斷交幾年後才人死的我娘!你很我爹就恨我爹,牽扯我娘做什麼!”小七的語調帶了抖音,但是話語中卻滿是憤怒。靜佛喉間溢出肆意的笑聲,帶着內力的笑聲在山間迴盪。
山下,一身銀甲的顔楨在聽到這笑聲時猛然擡頭,看着虛無縹緲的金頂,周邊一陣廝殺血腥之氣,很多血濺到他的銀甲上,周邊護衛一個個的倒在那些狠厲女子們的劍下。
“七七……七七還在金頂!”
小七跪倒在地,靜佛師太已經將她的兩雙手都反剪在身後,膝蓋下暗紅的血液暈染了綠色的裙子,侵在地上,帶着深沉的黑色。小小七倔強的擡
頭,奈何身子卻是動不了。靜佛師太桀桀怪笑,在小七背後毫不留情的擡起匕首刺穿她的肩胛骨。
“你怎麼不喊啊!你喊出聲你的夫君不就來救你了!哈哈,你孃親確實沒有錯1錯就錯在嫁給你爹!這些年我獨守峨眉,他卻逍遙快活,這般不公平的事情總該有個了斷不是?!殺了你你那沒良心的爹會痛不欲生一輩子,想想我就暢快!”
黏溼的血自小七肩胛流出,大片暗色在綠色中暈開,小七的臉色蒼白,無力的垂下頭,任由青絲有風吹起,拂在她流了血的脣角,帶起陣陣血腥。她顫着雙脣,瞳孔渙散。費力說道:“師父……師父……”
“我不是你師父!你爹呢?爲何你在峨眉十一年你爹都不曾來看過你!田初七你不是他的女兒是不是?!不然爲什麼你一點都不像他!是了,你一定不是的,你只像你娘,卻一點都沒有他的模樣……難怪他不在乎你……”
“不是的,我是我爹的女兒……田家幺女,田初七……嗯……”在小七瘋狂搖頭否認的時候,。靜佛師太痛恨的將匕首插進小七的後心口,卻只進了一個匕首尖就在不前進,給小七一個解脫。
她彎下腰,帶點憐惜的附在不停抽搐的小七耳邊道:“可憐的孩子,你看看,我怎麼忘了,這眉眼,這輪廓,果真是……沒有一點像他的地方……哈哈哈!”說罷,狀似無意的將匕首一擰,小七猛的擡頭,瞳孔一縮,像是最後一縷口氣也被剝奪般窒息。
她跪在冰池邊,長髮飄揚,身後黑衣婦人的支撐離開後,如同殘破玩偶般倒在地上,眼角滑下一滴淚,終是有些不甘的閉上了眼……
顔楨這一生只握過筆桿,藥材,還有豆腐花。從不曾想有一日自己會手握長劍揮殺在修羅戰場上,即便什麼武藝都無,他依舊拖着身上的傷,一步一個血印的往最高的方向走去。銀甲長劍,芳華不見,僅於凶煞。
咚……咚……咚……
峨眉弟子們再廝殺中慌忙擡頭,看着銅鐘發出的三聲如同來自洪荒般莊重的鐘響。峨眉門規,三聲金鐘,散盡天涯。這是離別之音,只有掌門逝去纔會響起的喪鐘。峨眉衆人低首看着沾了鮮血的劍,一時間竟是有些無措。掌門仙逝,是指哪一個?那這峨眉,是守還是棄……
將士們趁此時機更是士氣大爭,牽制住還在彷徨的峨眉弟子,給顔楨開了一條血路。顔楨幾乎是不敢靠近金頂,他在峨眉待了一年,自然知道那聲金鐘三響是什麼意思。猶記得當時小七大着肚子坐在木椅上扇着團扇笑着同他打趣:“阿楨,若有一日我死了,這峨眉也不知會不會爲了我敲響金鐘呢!”那時,扇骨下的同心結刺眼奪目。
他站在金頂的那一瞬就看到了那個伏在冰池邊的綠色身影深深刺痛了他的雙眼。他頓在那裡,腳下像是生了刺,怎麼也不敢走過去,每走一步,像是鑽心的疼。他只知道,若果是真的,那他還活着做什麼?她不能死……她死了,他真的無法想象以後沒有她的日子該是怎樣的黑暗無光……
“七七……”短短兩字,像是把喉管割破一般才艱難的吐出。顔楨的雙手還帶着血,他輕輕的抱起小七,動作輕柔緩慢,像是在捧着珍寶一般。一雙眼睛通紅溢血,一滴滴冰冷的淚珠砸在小七的臉上,他緊緊的將小七抱在懷中,哭的撕心裂肺,像是要就此絕世一般……
“七七……七七……七七!”
那一聲聲嘶力竭的嘶喊聲,劃破蒼茫的天空,劃破所有山下的人的心。莫嬌嬌擡頭盯着望不到山頂的峨眉,杏眼中溢出淚水,她瘋了一般往山上跑着,不顧滿山血腥廝殺,腦海中只剩下那個其實喜歡穿一襲黃衫的小七,她的嘴角上翹,頰邊的酒窩甜膩可人兒,她遠遠的喚她,嬌嬌。接着,這一聲嬌嬌卻被那聲聲嘶力竭的七七所代替……
一年後……
一個小肉團跌跌撞撞的在桃園中撒歡的亂跑,身後跟着一個同樣挺胖的芽兒。芽兒如今已經做了婦人,田家本來說給她些銀子,讓她和小管事出府自己做個小生意,卻被夫妻兩個笑着拒絕了。芽兒堅持要做小如初的奶孃,帶了小如初一年,原本稚嫩的臉上已經顯現出做母親的溫柔來。她亦步亦趨的跟着歡快
奔跑的小如初,一直笑眯眯的眼裡忽然溢出淚水來。想起七小姐也許小時候也是這般肆無忌憚的歡快模樣,又忍不住勾起脣角。芽兒回身,看着隱在桃林深處的小院,大聲道:“小小姐,我們去看看孃親好不好?”
芽兒抱着如初入了小院後見到一個鬍渣滿臉的頹廢男子,像是見怪不怪般的衝他欠了下身子,算是行禮了。男子沒有理會她,只是不停的一一手執着醫術,一手正研磨着草藥。芽兒一襲記得男子身上的這身衣裳是白色的,記得還是半個月前七夫人命她拿給男子換洗的。只是如今卻是怎麼也看不出那片月白了。芽兒抱着如初暗自搖搖頭,看着大眼睛撲閃撲閃啃着小拳頭的如初,芽兒低聲道:“姑爺,您是不是該看看小小姐了?您一看醫書就會有個小半月不記得小小姐,如今小小姐正是朦朧記事的時候,長此以往,待小小姐長大了怕是不親近您。”
“我知道……等她醒了我會好好補償如初。”男子沉默半晌,終於眼也不擡的開口。聲音黯啞,像是很久不曾開過口一般。芽兒見他這般固執,無奈的搖搖頭,抱着如初進了木屋。
樸素的佈置,一張桌子兩個椅子,牆上掛着一幅黃衫女子的畫像。畫中女子模樣嬌憨甜美,長髮垂至腰際,尾稍帶着俏皮的捲曲。水眸遠山眉,笑起來頰邊的酒窩能讓人從舌尖甜道心坎兒上。周邊百花盛開,卻抵不過她眼裡的那片戀慕的光。芽兒曾聽姑爺和舒家二公子舒之鳳說過,畫這張圖的時候,小姐眼裡看的是姑爺……
芽兒抱着如初來到點着檀香的耳房,看着牀榻上靜靜安睡的女子,輕聲對芽兒道:“小小姐,叫孃親啊!”
“……涼……”如初扭着肉嘟嘟的小身子,嘴裡依依呀呀的喚着咬字不清的娘……顔楨頓在那裡,隱在亂糟糟的長髮下的眼睛泛起一絲一閃即逝的水霧……
這日,舒之傑和莫嬌嬌大婚,顔楨代替小七要去參加,不得不起個大早去洗漱換衣。看着銅盆中胡子拉碴的自己,顔楨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響起兩年前趕往峨眉時的模樣,那一點點鬍渣七七都承受不了,硬是要幫他洗髮刮鬍。如今這般模樣,七七定會嫌棄的……
換了一身白色袍子,腰間掛着當日與七七大婚時韶芷送的同心結,顔楨笑着走到牀榻邊,輕柔的撫着女子蒼白的面頰,溫和的道:“七七,我今天要出去一趟,你要乖乖等我,可好?茶我熱在屋外了,我一定會在茶涼前趕回。”
一屋沉靜,顔楨走後屋中僅剩下無盡的沉默,小七靜靜的躺在牀上。忽然,指尖微顫,眼珠在合着的眼簾中轉了轉。
涼……
七七……
小七……
七七……七七……
睫毛顫了顫,小七的眼睛慢慢睜開,有些不習慣的再次閉上。蒼白的臉色緩緩溢出一股生氣,似是有些紅潤了。她艱難的坐起身子,頓時有些頭昏眼花,想必是睡得太久的緣故渾身使不上力氣。小七閉目靜坐了半個時辰才覺得體內有些力氣了,還好顔楨每日都會給她餵食,這才讓她不至於一醒就餓死。
緩緩下牀,小七看了眼顔楨每日都會爲她準備在牀邊的衣裳,脣畔溢出柔和的笑,指尖有些顫抖的撫上光滑的衣料,眼裡的淚珠不停墜落。砸在手上,竟有種說不出的疼。慢慢穿上那身淺碧色的衣裙,小七有些艱難的轉了一圈,極爲滿意的撫着牆慢慢走向屋外。
開的妖嬈瑰麗的桃花迎風飄蕩,帶着不明顯的暗香環繞在小七週身。小七伸出手,一瓣桃花落在她素白的掌心,輕柔的撫上她的肌膚。她咯咯笑了起來,沒一會便累的有些支撐不住了,慢慢走向園中的石凳上,坐在上面爲自己續上已經涼了一些的茶,輕抿了一口。
“涼……”
“七七……”
奶娃娃和顔楨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的,小七偏過頭,看着抱着一個琉璃般的小娃娃氣息不勻的顔楨。他滿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小七,像是生怕這是一個美得有些真實的夢一般,如果不是如初的重量擺在那裡,他真的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顔楨,我回來了。”
只是一句,給你安心,給我明天。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