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紙是一整塊白玉雕成的，十分的沉重，不偏不倚的正好砸在蕭瑾的額角，蕭瑾絲毫沒躲，砰的一下，隨後血就從他的額角流了下來。
蕭瑾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一般站立着，紋絲不動。
“臣不會迎娶什麼公主。”蕭瑾看着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的說道，“若是臣有哪一天想要成親了，那只是因爲臣想要成親，喜歡與臣成親的人，真心實意的想要和她過一輩子。臣從小就被皇上放在宮外養大。所以不要和臣說什麼父母恩情，子當相報，臣不會拿自己一輩子去償還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因爲臣從沒感受到！”
“你！”陛下被氣的頓時滿臉通紅。
蕭瑾的話如同一枚鋼針刺入了他的心底，叫他又是痛心，又是激憤，還有點淡淡的愧意！
“大膽！”他氣的抓起了桌子上的硯臺也扔了出去，這次準頭不夠，只是砸在了蕭瑾的胸口，裡面尚有才磨的墨汁，頓時全部都傾覆在蕭瑾的衣衫上，將他胸口用五彩絲線繡制而成的龍魚圖案給染了一個漆漆黑，未曾被吸收掉的墨汁順着衣衫的布料淋漓而下，一片斑斑駁駁。
蕭瑾亦是連動都沒動半分。
“自古綱常，君臣父子！”陛下厲聲罵道，手一揮，又抓起了桌子上的筆洗，扔在了地上，“你說這話便是大逆不道。”
“這是臣的心裡話。”蕭瑾拱手道，“臣不想欺君。”
不想欺君！好一句不想欺君，那他是不是要給這個忤逆的不孝子拍拍巴掌順便叫一個好啊。
陛下氣急，頓覺胸口發疼。
他扶住了桌案，臉色煞是難看。“既然你連基本的倫理綱常都不顧了，那你也不用當什麼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副指揮使了！給朕滾！滾出去！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沒了皇子的身份，沒了錦衣衛北鎮撫司副指揮使的身份，你還能做點什麼！”
“是。”蕭瑾緩緩的擡手取下了自己頭上的紗帽，隨後又將自己的外衣褪下，連同腰間的玉帶，腰牌，官印還有他的佩刀一一的移除，隨後一樣樣的擺在了地上，最後他朝着陛下緩緩的一笑，眼底竟是多了一份釋然之色，叫陛下看得心驚肉跳的。
“草民這就出宮。適才陛下所提之事，草民已經不適合是去做了，還請陛下吩咐其他人吧。”他說完後，跪下深深的磕了一頭，隨後毅然決然的起身離去。
陛下木然的看着蕭瑾離去，直到消失不見，他才恍然回神。
心口那一絲鈍痛擴散了開來，痛得他不得不擡手按在了心臟的位置上。
他不過就是說點氣話！這個臭小子就真的當真了！
那從他眼底流露出來的一絲釋然是個怎麼回事？還有他最後那燦然一笑！
陛下想着自己兒子的笑容，砰的一巴掌就拍在了桌子上。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蕭瑾笑了，卻沒想到蕭瑾朝他笑卻是在這種時候，這種情況下……
“來人！”他氣的大吼。
“陛下。”高公公忙從書房外面一路小跑進來。
他剛纔就看到五皇子殿下只穿着裡衣離開了書房，心底便知道不好了，如今這進來一看，一地的狼藉，還有那擺放整齊的錦衣衛物品，高公公就知道陛下這是罷了五皇子殿下的官了。
他趕緊跪在了地上，“陛下有什麼吩咐！”
陛下氣的胸口起伏不定，臉色也又紅又白的，他原本是在氣頭上要叫高和全擬旨將蕭瑾貶爲庶人的。但是當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地上擺放着整整齊齊的那些東西，不知道爲何，適才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就生生的被他給吞了下去了。
他頹然的朝龍椅裡面一靠，擡手按住了痛得不得了的額角。
“去叫皇后和宸妃來！”陛下無力的擡了擡手，對高公公說道。
“是。”高公公忙起身跑出去請皇后和宸妃娘娘。
皇后和宸妃娘娘幾乎是同時到的御書房，在門口宸妃先是給皇后請了一個安，隨後就跟在了皇后的身後進了屋子裡面。
兩個人這一進去就嚇了一大跳。
地毯上亂七八糟的，也沒人收拾，那些錦衣衛的東西一字排開在地上卻是整整齊齊的。地毯上斑斑駁駁的染有墨汁，還有紅紅的星星點點，那是血跡嗎？
皇后和宸妃都看了一眼滾在一邊的鎮紙，兩個人都確定了地上那星星點點的紅斑果然就是血跡。
“陛下這是和小五置氣了？”皇后請安之後，柔聲問道。
那地上的官服一看便是北鎮撫司副指揮使的，剛剛來的路上她也問了陛下爲何傳詔，雖然老高說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提到了五皇子殿下。
陛下深吸了一口氣，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叫你們兩個來，便是想問問你們，朕要拿這個混帳怎麼辦？”他按着自己的額角說道，“你們兩個，一個是皇后，是他名義上的母親，一個在小時候養過他！你們兩個說吧！”
有皇后在，宸妃不能先插嘴，她只有看向了皇后。況且這種事情也輪不到她先說啊，陛下這是在氣頭上，說的合陛下心意還成，若是不合陛下的心意，不是找不對付嗎？
皇后淡淡的一笑，暗中橫了宸妃一眼，宸妃那點小心思她又怎麼會看不透。
適才她問過高公公了，高公公說陛下氣的都心口疼了。
若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的話，何至於如此。
若是真的氣的想殺了蕭瑾的話，也不至於將她們兩個給專門叫到這裡來了。
陛下其實對小五的態度，皇后一直都在揣摩着。
只是小五小時候被陛下弄到宸妃那邊養着，她也不好伸手管什麼，只能由着他們去。
如今小五也已經表明態度是擁護她兒子，站在她這邊的，她今日就不能讓小五什麼都落不到。小五已經送了好幾個人情給她了。
“小五那孩子說這些話的確是不對。不過陛下也消消氣，真想聽臣妾的意見，就請陛下先饒恕了臣妾，赦臣妾無罪，臣妾纔敢將心底真實的想法說出來。”皇后溫和的說道。
“好好好。”陛下煩躁的一揮手，“說就是了，朕已經被一個兒子氣到這種地步了，也不在乎多你一個。”
“陛下。”皇后說道，“陛下其實設身處地的站在小五的角度想想，他這般心思也不是沒有一點點道理的。他的生母當年那般模樣，惹的陛下厭惡了，後來宸妃娘娘也沒能安撫好小五，陛下又將小五從小放在了拱北王府養着，他的心底怕是覺得這個皇宮裡面的人都已經遺棄他了。”
宸妃聞言眉心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這個婆娘，說小五便說小五，順帶着扯上她做什麼？
“陛下。”宸妃馬上擺出了一幅楚楚可憐的樣子，“皇后娘娘說的對，小五如今變成這樣，臣妾當年也是有責任的，臣妾當年沒有能將小五好好的養大，是臣妾的錯。”說完她就跪了下去，“臣妾心底不安啊！”
皇后微微的挑眉，多少年了，還是這副嘴臉，她演着不煩，自己看着都覺得厭煩。
偏生坐在龍椅上的那位還就吃這一套。
陛下果然是一蹙眉，“你起來，和你也沒什麼大關係，那臭小子桀驁不遜，你那回子還要帶着小四，在他那邊吃了多少委屈，朕也是看在眼底的。”
“可是臣妾還是覺得惶恐。”宸妃深深的低着頭。
“說和你沒什麼關係便是沒什麼關係了。”陛下揮了揮手，“你什麼都朝自己身上攬。不過小四和衛蘭衣的事情朕一會也要好好的問問你，你到底是讓小四怎麼搞的，小四素來不是這樣，怎麼偏生就在這事情上出了毛病了。”
宸妃聽陛下主動提及此事了，心底倒是一喜。
她與陛下夫妻多年，事情不怕陛下說，就怕陛下憋在心底不說。
因爲只要他說，總能找到話去搪塞，找到理由去解釋，但是如果他不說的話，那便是真的氣的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想到這裡，宸妃忽然就是心底一亮，陛下此番將小五的事情拿出來說給她們兩個聽，又要她們兩個拿主意，豈不是就是在陛下的心底其實是想寬恕小五的，偏生他就是一個好面子的，自己才和兒子吵架吵到都將兒子的官職一擼到底了，自己斷然沒有再腆着臉去找兒子的道理，忒掉價了！
“小五從小也是怪可憐的。”宸妃娘娘起身說道，“陛下也不要和他置氣了。”她走到陛下的身側柔聲勸慰道。
皇后側目，嘿，她轉彎倒是夠快的！不愧是寵妃，不愧是宸妃，這心思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