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花香的世界，到處瀰漫着一股出塵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然而。
在綠洲的最角落，一名膀大腰圓的光頭壯漢，脖子上搭塊毛巾，正擦拭着額頭汗珠，瘋狂顛勺。
炒菜！
沒錯……他正在風風火火的炒菜。
廚子很肥胖，遠遠望去，這光禿禿的頭頂，宛如一塊剝了殼的雞蛋，在陽光下反射着油滑的光澤。
反過來再看正面。
五官其實不醜，甚至眉眼還有些英氣，或許瘦的時候，也是一個英俊男子。
特別是那一雙劍眉。
長在這張臉上，也真是白瞎了。
鹽！
糖！
香油！
大勺飛舞，幾息時間，一盤佳餚已經裝盤。
在廚子身旁，有一面巨大的桌面，竟然是懸空漂浮在空中，在桌面之上，已經擺放了幾十道菜餚，每一盤都色香味俱全。
“八十一道佳餚，應該能伺候這祖宗了，我到底造了什麼孽！”
廚子仰天長嘆一聲，隨後將鍋裡剩餘的一點美食倒入嘴裡，幾下便直接吞嚥下去。
擦了擦雙手。
廚子邁着方步，朝綠洲中央走去，在他身後，那桌面就這樣的漂浮着，跟隨他前行，甚至桌面上的濃湯，都沒有被震出一絲漣漪。
“一千多年了，我竟然淪爲一個廚子，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這是何等的我去你孃的腿……”
胖廚師走一步，肥肉顫三顫，他渾身肥肉飛揚，充斥着驚心動魄的彈性。
可他走路之間，卻又像是一個翩翩君子，似乎有一段心酸的過往。
眼看就要抵達綠洲中央，胖廚子深吸一口氣，肅穆的走進一道花朵匯聚成的大門。
這是一座幽靜的院落，雖然並不大，但卻被百花繚繞，各種彩蝶來回飛舞，宛如全世界最生意盎然的地方。
這時候，一隻巴掌大的燕子，猛地飛過來，在胖廚子腦坑上拉了一泡鳥屎，隨後歡呼雀躍，那兩隻分叉的鳥尾巴一顫一顫，好像在說：“胖廚師，你好笨，哈哈！”
“你這燕子，真討厭，老喜歡在人腦袋上拉臭臭，這是不對的……聽說過烤麻雀嗎？小心我烤了你！”
胖廚師憤怒。
嘰嘰喳喳！
燕子屁股一扭，分叉尾巴微微一顫，彷彿在譏笑着挑釁道說：“本燕子捏着小丁丁看你，你敢嗎？”
“不和一隻鳥一般見識！”
胖廚師搖搖頭。
這就是一隻燕子。
再普通不過的家燕，在人界，每家每戶的屋檐下，都築着不少鳥巢，隨處可見，成羣結隊。
沒有蘊含什麼靈力。
燕子，就是一隻普通不過的鳥。
當然，它也是這片綠洲之內，唯一的一隻鳥。
啾啾啾！
燕子優雅的甩了甩尾巴，猛地朝院落中央飛去，邊飛邊嘰嘰喳喳，彷彿要迫不及待的告狀，那迫切的雀鳴，宛如在說：“救命啊，有人要烤燕子，他連孜然都準備好了，快點救命啊！”
胖廚師一拍腦門。
再轉一個彎，院落中央，樸素卻雅緻，簡約卻精緻。
雖然只有一桌一椅，但卻絲毫沒有任何孤獨的錯覺。
而在那唯一的椅子上，坐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背影。
她手持木梳，正仔細的梳理着自己的滿頭白髮，一絲不苟，似乎生怕不小心扯斷一根，這白髮是她最寶貴的財富。
胖廚師一言不發，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打攪了老嫗的安靜。
不知過去多久。
老嫗終於放下了木梳，隨後緩緩拿起一朵鮮豔的紅花，隨後仔細插在自己的鬢角旁，給日暮的蒼白之色，增添了一抹亮眼的美。
點睛之筆，也不過如此。
“白髮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
“師孃，不得不說，您每根秀髮，都散發着絕美的氣質，怪不得師尊被你迷的神魂顛倒，佩服，佩服！”
等老嫗插花之後，胖廚師二話不說，便是一頓馬屁。
“袁琅天，看在你太上道基篇和無情道空典大成的面子上，我放了你一條生路，你再貧嘴，小心我閹了你。”
“太倉北那個負心漢，如果真的迷戀我，又怎麼會一走了之，讓我在這貧瘠的世界，一等就是一萬年……他是負心漢，我是癡情女。”
“一等萬年，青絲白髮。”
這時候，老嫗緩緩轉頭，那聲音十分慵懶，卻如百靈般清脆，又如泉水叮咚，聽一句都給人一種毛孔舒暢的感覺。
轉頭之後，這老嫗的面容，宛如時間回溯一般，幾息時間，便恢復成一名古靈精怪的少女。
她的臉，不是那種閉月羞花的絕美。
但絕對給人一種舒服到極致的感覺，就像一個從小崇拜着你的鄰家妹妹，買顆糖都悄悄藏起來，等見了你之後，讓你先舔舔，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時時刻刻偷偷關注着你。
無論你在外面受到多大委屈，只要見到這大眼睛，便會忘記一切煩惱。
雖然那一頭銀髮，對青春氣息有些破壞，但卻有一種另類的悽美的柔情。
白髮！
紅花！
俏顏！
三種元素的組合，竟然破天荒的十分和諧。
也只有在她身上，纔會如此和諧。
“師母大人，您可是堂堂琅池聖女，一年青絲歸，又有何難。您哪怕在上九天，也是絕世人物，何必在這骯髒的妖域，當什麼天妖皇，要不徒兒陪您去人界轉轉？哪裡繁花似錦，還有些看頭。”
袁琅天拍拍肥肚皮，而後將油手擦拭乾淨，隨後將一盤盤佳餚放在虞白婉身旁。
這個白髮少女，可是目前北界域唯一一個天擇。
貨真價實的天擇。
或許，她已經超越了天擇……沒人知道，天擇之上，還有什麼境界。
而袁琅天自己，卻也只是半步天擇，虞白婉要斬殺自己，一個眼神就夠了。
而整個妖域，也不過是虞白婉閒來無趣，隨便從北界域剝離出一塊淨土，又隨手抓了幾隻寵物。
時間長了，寵物玩膩了，她就放生了。
誰知道這些寵物開啓智慧，靠着在虞白婉身旁偷來的道法，一個個成精，最終這片被虞白婉從北界域分裂出來的荒涼大地，成了威脅人界幾千年的心腹大患。
當然，袁琅天被抓來當廚子，算算時間，也差不過過了一千多年了。
袁琅天內心咆哮啊。
師母大人，您行行好，回上九天的琅池聖地吧，當您的聖女不好嗎？
非要來這鳥不拉屎的北界域受罪。
“袁琅天，我這一覺醒來，是不是過了600多年，算算時間，第九次的千年清洗，也該開始了吧！”
虞白婉黛眉微微一簇，隨後夾起一塊蓮藕，輕輕放在口中，玉齒輕咬，清脆聲在口腔內迴盪。
辣炒藕丁。
酸辣宜人，令人胃口大開。
虞白婉點點頭，袁琅天這個廢物，也不是一無是處，起碼這一手廚藝也算過關。
想當年太倉北那個負心漢，把自己從上九天騙走，說好的浪跡天涯，卻將自己一個人丟在北界域，自己不知所蹤。
當年太倉北也給她炒了一盤辣藕丁，卻滿盤子焦糊，鹹的發苦。
快9000年了，虞白婉多想再吃一口那樣鹹的藕丁。
“師母大人啊，您的筷子是天元瑰寶鍛造的，您的桌子是天元瑰寶鍛造的，甚至這裡的房子，每一塊磚，都是天元瑰寶……而北界域土壤貧瘠，一百年不出一塊天元瑰寶，您何必和這種地方慪氣呢！”
“一千年清洗一次元嬰，您足足殺了八次，每次都將元嬰境屠殺一空。其實他們想天擇都沒希望，畢竟這北界域，就是您和師尊找的家，唉！”
袁琅天雖然恐懼虞白婉，但還是有些埋怨。
一千年一次，格殺元嬰，不問原因，只是隨心所欲。
“你不懂，當年那個負心漢答應我，很快就來找我。我答應了爹爹，會等他一萬年。一萬年之後，我回琅池聖地，一切恩怨煙消雲散，這片承載着回憶的土壤，也該灰飛煙滅。”
“如果太倉回來了，那我也要給他一個當初的北界域。那時候，北界域只有幾個元嬰，他們和螻蟻一樣繁衍，打架，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我倆甚至有些閒，去人界遊玩一趟，被人們當成真神，也有些趣味。”
“天擇？嗯……雖然8千年來，也有不少天擇資質，但他們生錯了世界，不該在北界域出生。”
虞白婉朱脣輕啓，輕輕喝下一勺山藥清湯。
她的勺子晶瑩剔透，同樣是天元瑰寶打造，無垢無暇。
“也是奇怪，上一個千年，我剛剛一覺醒來，卻發現你這麼個怪胎……竟然能找到太倉北當年留在北界域的太上道基篇，還機緣巧合來了我的雙宿福地，又找到了我的無情道空典！”
放下勺子，虞白婉輕輕一笑。
“師母啊，您就別埋汰我了，千辛萬苦，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觸碰到了天擇的壁壘，誰知道被您一筷子打回原形。如果不是修道之前，我乃廚子世家，現在世間真的就沒有袁琅天了。”
袁琅天一拍腦門。
他倒是也沒有什麼恨意。
恨又能如何？
你早已凌駕整個北界域，位列人皇，差點將整個妖域滅族。
本以爲世界被我踏在腳下。
誰知道在你最巔峰的時刻，卻被別人一筷子轟入凡塵，打回原形。
這種絕望，沒經歷過的人，絕對不可能體驗到。
“這兩部道法，是我和太倉北看日落，看日出，心血來潮的作品……其實並不完美，太倉從貧苦中崛起，肉身強橫，我便創造了無情道空典，讓他肉身更強。”
“而他疼我，知道我琅池聖地，以道法入聖，便創造了太上道基篇，贈給我當禮物。”
“一晃萬年，當年雖然我爹和族人，給了你一點點臉色，但你又何必將氣撒在我身上……太倉哥哥，我知道你心高氣傲，也知道你從不吃軟飯，但我都跟你私奔了，你爲什麼還要離去！”
說到傷心處，虞白婉俏臉憔悴，那隻燕子拍拍翅膀，好像在安慰佳人，同時燕子還狠狠瞪了袁琅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