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了嗎？”
布蘭·史塔克問道。
自從出了絕境長城後，他記不得自己多少次問出過同樣的問題。
但每次都無法得到滿意的答案。
“快了。”玖健·黎德說道，“我保證，三眼烏鴉就在前面。”
你已經無數次這樣保證了。布蘭暗自埋怨。
他縮在阿多背後的柳條筐裡晃盪，雪一直在下個不停，頭髮已經凍成了一團糾纏的冰霜，甚至鬢角還垂下細小的冰凌。
北風呼嘯，偶爾有烏鴉掠過頭頂，除此之外，滿眼竟是一片白茫茫的死寂。
“我們已經深入永冬之地了吧？”
“對。”
“會碰上異鬼嗎？”
玖健沉默了一下，隨即點頭：
“可能會。”
布蘭不再說話，看起來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在極北之地，天黑得很早。而且隨着白晝越來越短，天氣也越來越冷。
一行人的嘴脣都凍成了藍色，臉蛋則變成了紫色。
“阿多，停下！”布蘭突然說道，“好像有點不對勁。”
冰原狼夏天也聞到了某種東西，焦躁地用前爪刨着地上的雪。
玖健愣了一下，而梅拉已經驚呼出聲：
“看啊，真的有人！在腳下！”
布蘭聽到梅拉的驚呼時，阿多已經猛地摔倒在地，而他經歷了一場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嘴巴里已經全是血。
他看到了一隻黑手，接着一個似人非人的東西從雪地中衝了出來。
“屍鬼！”
屍鬼們紛紛從雪下涌出，足有十數個，它們霍然起立，掀起陣陣雪霧。
有的穿着黑袍，有的衣不蔽體，有的乾脆什麼也沒穿，露出凍得黑紫的血肉。
“快跑！”
阿多將布蘭抱在懷裡，想要逃跑，卻發現小腿被屍鬼給緊緊拽住。
冰原狼突然撲向屍鬼，尖牙從那團腐肉中扯下半個喉嚨。
阿多趁機掙脫，邁着笨拙的步子向遠處逃離。
玖健和梅拉在前面開路，但雪地裡的屍鬼已經將他們包圍。
“殺出去！”
黎德姐妹揮舞着長矛，卻無法阻止屍鬼們的逼近。
“火！”布蘭突然驚喜地叫道。
面前的一個屍鬼突然被火焰吞噬，一個小女孩手握火把，以一個極爲驚人的速度在屍鬼間遊走奔跑，瘦小的身形幾乎成了一道殘影。
轉眼間，包圍他們的屍鬼已經全部被點燃。
大火給了它們安息，將他們化爲灰燼。
“謝謝你，救了我們！”布蘭看向那個小女孩，總覺得她很像自己的妹妹艾莉亞。
“火燒死了他們，飢餓的火。”女孩答道，卻是成年人的嗓音，甜美高亢，帶着陌生的韻律和一縷滄桑的悲傷。
布蘭眯起眼睛，以便仔細打量她。
她的外表確實是個小女孩，身上穿着樹葉斗篷，眼睛碩大澄澈，宛如貓眼一樣狹長。
人類不會有這樣的眼睛。
而且她還有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上面插着葡萄藤、小樹枝和枯萎的花朵。
“你是誰？”梅拉問道。
“她是個孩子，森林之子。”布蘭答道。身體因興奮而顫抖。
老奶媽故事裡的神奇生物竟然出現在了眼前。
“先民稱我們爲孩子。”森林之子說道，“巨人稱我們爲‘松鼠人’，因爲我們小巧敏捷，喜愛樹林。但我們不是松鼠，也不是孩子。我們的名字在古語中是‘歌頌大地之人’的意思。而且我已經兩百多歲了。”
“兩百多歲？”梅拉瞪大了眼睛。
“是呀。”森林之子笑了笑，“跟我比起來，你們人類纔是孩童。走吧，他在等你們呢。”
“三眼烏鴉？”
“是綠先知。”森林之子說完轉身便走。
布蘭等人連忙跟上。
一行人在雪地裡走了一個小時，進入一個狹窄彎曲的山洞。
森林之子持着火把走在最前方，身後的樹葉斗篷沙沙作響。
山洞七彎八拐，布蘭很快便迷失了方向。
“我們在向地底前進。”梅拉小聲道。
“頭頂或許是一片魚梁木森林。”布蘭指了指前方糾結在一起的粗大樹根。
“嘎嘎——”幾隻烏鴉停留在樹根上，等着明亮的黑眼珠打量着這羣不速之客。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傳來潺潺水聲，他們來到一條地下河前。
森林之子停下腳步：“我們到了。”
“到了？”布蘭愣了一下，“三眼烏鴉……”
話還沒說完，他就見森林之子將火把舉高，光芒不斷跳躍變換，令整座洞穴都充滿了紅色光暈。
但下一刻，所有的顏色都消退，只剩黑與白。
布蘭倒吸一口涼氣。
因爲他看見了一位膚色蒼白的男人出現在面前，魚梁木編織的牢籠環繞着他乾枯的四肢，猶如母親摟抱着孩子。
他的身體如此瘦弱，以至於布蘭一眼看去以爲他是具屍體。
“您就是三眼烏鴉？”布蘭小心翼翼地問道，他注意到男人只有一隻眼睛，而不是三隻。
一隻血紅色的眼睛。
而另一隻眼睛該在的地方，一條細細的白樹根從空眼眶中爬出臉頰，深深扎入脖子裡。
“烏鴉？”男人的聲音乾澀，似乎已經有上百年沒有說過話了，“是啊，曾經是。我有過諸多經歷，布蘭·史塔克，現在的我就是這幅模樣。我一直很想去找你，但可惜，我動不了……”
“我也是殘廢。”布蘭感同身受地說道，“而且我來這裡，是因爲您曾在夢中告訴我，可以治好我的腿……”
“我從沒有這麼說過。”三眼烏鴉道。
布蘭心中涌起一股被欺騙的憤怒。
但三眼烏鴉又道：“你永遠也無法行走了。但你可以飛。”
“怎麼飛？”布蘭重新燃起希望。
“在夢裡飛，綠色之夢。”三眼烏鴉說完，森林之子便手捧着一個碗走到布蘭跟前。
碗裡裝着黏稠刺鼻的白色液體，夾雜着縷縷紅絲。
“你得吃這個。”
“這是什麼？”布蘭滿腹狐疑地看着碗。
“魚梁木籽糊。”
這東西讓布蘭覺得噁心，但想到自己歷經千辛萬苦才找到三眼烏鴉，肯定不能這樣放棄。
於是，他端起碗，逼自己吃了下去。
第一口最難下嚥，他差點吐了出來。
但第二口就好多了，第三口甚至有些甘甜，接下來簡直是狼吞虎嚥地吃完所有的籽糊。
“請閉眼。”三眼烏鴉說道，“就像你進入冰原狼體內一樣，試着進入魚梁木的根莖，跟隨它的指引融入大地。”
布蘭閉上眼睛，意識離開身體。
陡然間，他看到了黑暗的洞穴，看到了下方奔騰的河流，看到了無數行走的屍體，看到了風暴籠罩下的黑水灣。
看到了血色方陣上的獨眼男人，還有屹立在崖岸上的白色巨龍。
“你看到了什麼？”三眼烏鴉的聲音無比縹緲。
“凱撒。”布蘭立刻認出巨龍背後的那個男人。
他們之前就見過一面，相隔千萬裡的一面。
“還有什麼？”
“還有海怪，”布蘭道，“燃燒的海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