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喬喬……”回過神的厲又風脫口而出，就像是本能一樣。
然而氣氛卻是驟變。
周伊滿腔的歡喜和期待亦在這一刻化爲了泡沫，她的心跳驟然漏了拍，又在下一秒，被冰冷和無措侵襲，她猛地轉頭看向身旁男人。
“又風，我們……”
“又風？我該叫你厲又風還是厲風？死而復生的厲又風？！”
凌厲的聲音強勢打斷了周伊的話。
周伊呼吸忽的一滯。
好幾秒，她才反應過來，同樣以強勢的姿態緊緊抓住厲又風的手臂：“這位夫人，你認錯人了，我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請你……”
“喬喬，既然如此，我們聊一聊吧。”
周伊猛地轉頭，無論是臉上還是眼中，都是不敢置信：“又風？！你……”
厲又風捕捉到了她眼底閃過的慌亂和害怕。
他笑，習慣性的伸手摸上了她的臉：“乖，沒事，等我幾分鐘就好，別胡思亂想，相信我。”
親暱的動作，溫柔的話語……
厲母看着，只覺說不出的刺眼，更是刺傷了她的心，以至於，她跟着走進房間的狀態都跟行屍走肉一般。
很久，她才漸漸反應過來。
房間裡是安靜的，而面前人的容顏，也是安靜的，一如……二十多年前。
可……
他的眼中再也沒有了對自己的寵愛，有的只是疏離，就像是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的疏離冷淡。
心，冷不丁就抽搐了下。
好疼。
“你沒死……爲什麼？”死死地盯着這張臉，天知道，她是使出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的這幾個字。
但，面前人沒有迴應。
厲母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一下死死攥成了拳頭。
“爲、什、麼？！說話！”她逼問，情緒失控，根本就不是平日裡的那個自己。
眼淚，再一次落下。
這麼多年來，她只哭過兩次，一次，是當年得知他的死訊，另一次，就是今晚。
全都是因爲這個男人啊。
她不想哭的，但是啊，她控制不住。
怎麼辦？
“既然沒死，爲什麼不回來？爲什麼要拋下我和佑霖？又爲什麼……”剩下的話，她說不出下去了。
她怕，怕真相的殘忍。
她沒有勇氣，成了一個膽小鬼。
甚至，她突然想逃。
但，這個男人，沒給她機會，甚至……比她想象中還要殘忍百倍千倍的，在她心上重重戳了一刀。
鮮血淋漓。
“不是死而復生，當年……我沒有出車禍，也就沒有‘死’這一說法，所有的一切，是我自己安排的，因爲我想離開青城，對不起。”
一字一句，輕緩中帶着嘆息。
視線交匯。
厲母呼吸停滯。
她以爲，她聽錯了。
直到，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不想繼續當時的生活，也不想繼續當時和你的感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不想過得那麼壓抑，所以……對不起，喬喬。”
壓抑……
呵！
他竟然說……壓抑？
真相，是如此的殘忍，容不得厲母自我欺騙。
可怎麼辦，她的心，真的好疼。
“壓抑……我們的婚姻，對你來說，是一種壓抑？”重複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說不出的顫抖，肩膀……亦是，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死死地盯着這個男人，哪怕多看一眼就會讓她的心更疼上一分。
厲又風動了動脣。
“回答我！”
“是……”
空氣靜滯。
厲母的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到痕跡累累。
她的身體晃了晃。
頃刻間，她竟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
“因爲那個女人？”乾澀的幾個字從她嘴中吐出。
這一次，厲又風沒有遲疑。
“是。”他擡頭看她，眼中劃過歉意，“伊伊……是我這輩子的真愛，我不能沒有她，所以，對不起，原諒我當初的自私，我……不值得你愛。”
真愛……
不能離開她……
沒有哪一刻，厲母覺得像現在這樣諷刺。
她念念不忘了三十多年的感情，她從小驕傲告訴佑霖的感情，她覺得人生中最幸福的那段日子，原來……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壓抑。
她忍不住問自己，有比這更好笑的事麼？
沒有。
可下一秒，事實就給了她一巴掌，告訴她，還有。
她要面對的難堪，還有。
“當時，和你在一起，我……負擔太重，你不知道，那幾年的生活我過的有多……難受，可我不能表現出來，我是厲家長子，要繼承公司，要對你好，要……可是喬喬，那樣下去，我會……抑鬱，伊伊……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她和你不一樣，和她在一起，我很舒服很輕鬆，她就像是我的救贖，我不能放開她，我不能想象沒有她的未來，我……”
“所以你就放棄了我？放棄了佑霖？”微仰着頭，厲母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示弱，更不能輸的難看。
厲又風看着她，沉默幾秒後，還是點下了頭。
“對不起……”
厲母再也忍不住，冷笑：“對不起有什麼用？”
話落的瞬間，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呼吸微滯，她幾乎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氣問出了疑問：“爸……也知道，是麼？”
厲又風沒想到她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但也只是怔愣了兩秒，便承認了：“……是。”
厲母覺得，她的身體，更涼了。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厲老爺子離世前會用那樣愧疚的神情對自己，對佑霖說了句沒頭沒尾的對不起，又爲什麼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佑霖，沒有分給其他人一分。
原來……
呵，真是可笑。
周遭的空氣更稀薄了，她覺得，她待不下去了。
她告訴自己要驕傲的離開，可……她還是丟了尊嚴，問出了最後一句：“所以，那幾年你對我的好，都只是不得不那麼做？從始至終，你都沒有愛過我，是麼？”
對上她傲然的視線，厲又風有短暫幾秒的恍惚。
這樣的她，他太熟悉了。
“……是。”微嘆口氣，他低聲承認，“我們婚姻的開始本就是一個錯誤，我想過適應，可……當時的你，讓我……無力接受，你太驕傲，太強勢，又太粘我，我……”
“別說了。”
“喬喬……”
手指攥緊，厲母逼着自己勾了下脣：“厲風，你的道歉，我不會接受，我穆喬，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會當你死了，現在，請你離開我的視線，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厲又風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
半分鐘後。
他開門，一腳跨了出去。
“又風！”
熟悉的聲音傳來，可第一眼，他看到的是一雙冷漠的眼睛。
那是……
他的兒子。
“你……”
厲佑霖連一個正眼都沒有給他，直接無視了他，走進了房間。
擦肩而過的剎那，厲又風只覺心臟毫無徵兆的被一隻手強行攥住了，痛得他幾乎承受不了。
周伊一直盯着他，這一刻，她只覺心底的不安更強烈了。
“又風……”她幾乎是用哭音叫他的名字，“我們離開這裡，我們走好不好？”
厲又風回過了神。
“好。”他握住了她的手，對她安撫一笑。
可擡頭準備走的時候，他又撞入了阿珊那雙充滿鄙夷的眸子裡。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話，握着周伊的手，他毫不猶豫的離開。
長長的走廊裡，很快就恢復了安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可，阿珊很清楚，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夫人和佑霖的生活，到底還是被打擾了。
這樣的打擊……
阿珊沒辦法不擔心。
而事實上，她擔心了也沒用。
從房間裡出來，直到回到上了車，夫人只說了一句不想再回厲宅就再度陷入了沉默中，而說這話的時候，她分明看出了夫人的心如死灰。
厲佑霖也是沉默的。
但他很清楚，他不能有事，更不能讓他媽有事。
他想陪着她。
只不過，厲母拒絕了，也拒絕了阿珊的陪伴，只是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說是想一個人呆一會兒，誰也不要打擾她，給她點時間。
厲佑霖最終還是選擇了尊重她，而自己，則去了蘭庭。
沒有選擇包廂，他直接在一樓大廳找了個位置。
周遭很喧鬧。
可，他卻感覺不到，也熱鬧不起來。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他還是想到了那個男人，他從小就沒有見過的親生父親。
父親？
呵。
厲佑霖止不住的冷笑。
他媽的算什麼父親？
“嗡”的一聲，扔在桌上的手機振動了下。
他瞥了眼，看到是霍清隨發來的消息。
他點開。
沒多久，霍清隨的電話又打來。
“是談老三，看到了麼？”
“看到了。”
簡單的三個字，厲佑霖的嗓音比任何時候都要陰冷，掛了電話，他直接撥了另一個號碼，冷絕的吩咐了幾句。
掛斷，他準備把手機重新扔回原地。
視線一掃，他停住了。
他想到了紀微染，甚至，在想到的這一瞬間，他竟然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讓他……迫切的想要聽到她的聲音，最好是能見到她。
他想她，也……需要她，哪怕她什麼話也不說，哪怕她對自己依然冷淡或是排斥，可只要有她，便已足夠。
眼神變得幽暗，手指滑動，他迅速按出她的手機號碼。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