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心中震驚之餘還生出一抹竊喜,畢竟天命之子出生在自己家族,那是不是意味着李氏將取代劉氏?成爲新的神州至尊呢?
太清不敢繼續想下去了,因爲這樣的未來太誘惑、太美好了,讓他怕沉溺其中會讓道心出現裂痕,從而荒廢修行。
“李世民嗎?徒兒記住了。”
太清重重的點了點頭,而鴻鈞則繼續道:“切記,無論如何,都要護其周全,縱使傾盡汝血,焚盡汝魂,亦要,保李世民不死。”
鴻鈞的氣息愈發微弱,卻字字千鈞,如同最後的烙印刻入太清腦海中。
“切記,此子乃天地氣運所鍾,有維繫天道蒼生之重責,亦是承前啓後之關鍵。”
說到這時,鴻鈞下半身已徹底透明,而上半身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虛化。
太清道人見此淚流滿面,以最虔誠、最鄭重的姿態叩首於地,額頭緊貼冰冷的玉磚,聲音斬釘截鐵,帶着殉道者般的決絕與無上忠誠:
“弟子太清,謹遵師尊法旨,必以性命護持天命之子李世民,縱使身化飛灰,靈魂永墜,亦在所不惜,還請師尊……放心。”
隨着這一承諾許下,一道無形的、沉重的因果之線,已然跨越時空,牢牢系在了太清道人,與那尚未出生的李世民身上。
鴻鈞聽到到愛徒的承諾後,最後一絲牽掛和終於放下。
依舊矗立在青蓮法相上,僅剩下一口頭顱還未徹底虛化的鴻鈞,微微闔上雙目,那承載了無盡智慧與滄桑的靈光,終於徹底熄滅。連最後的頭顱也化作點點清輝,融入了那浩瀚冰冷、運轉不息的天道洪流之中。
至此,世間再無鴻鈞道人,只有維繫天地運轉,至公至聖的天道鴻鈞,以及幾片徹底失去光澤的玉碟殘片,自半空悄然墜落,沒入塵埃。
崑崙玉虛宮內,重傷的楊眉道人彷彿感應到了什麼,突然於昏迷中忽然驚醒。
他推開攙扶的童子,踉蹌撲到窗前,只見一株枯死多年的老梅虯枝之上,竟於深秋時節驟然綻放出三朵青玉般的蓮花,幽香滿室。
那支撐着他的青蓮虛影,發出一聲滿足般的清越顫鳴,蓮瓣片片飛散,化作無數閃爍着青金色道韻的光點,如同最溫柔的細雨,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崑崙這片土地上。
見此一幕的楊眉老淚縱橫,朝着青蓮消散的方向巍巍一拜,沙啞道:“道友…走好…”
道祖鴻鈞終是徹底化道而去,只留下一個關乎未來的名字,以及一個被善意謊言所遮蔽的、充滿變數的天命軌跡。
鴻鈞死後,道門衆人感念其救世之功,遂在太清、玉清、上清三位弟子的主導下,爲其冠上了‘道祖’之稱,也讓鴻鈞成了除道家創始人之外的第二位道祖,永世供奉並傳頌其名。
對於這點,鴻鈞合道前就已經知道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本是一片好心,想給未來天命之子一些幫助,卻反而徹底改變了徒弟太清的命運。
以太清道人的清淨、無爲,本不可能主動介入亂世,但就是他這個師尊的臨終委託,以及太清發誓許下的諾言,這讓太清道人堅定不移的認爲,天命之子就是李世民,也只能是李世民。
所以,在未來漢末的這場亂世烽煙中,當那個名爲“李世民”的天命之子,於隴西之地嶄露頭角,並展現出非凡氣運與王者之姿時,太清道人便化作了其身後最忠誠、最強大的護道者。
哪怕嬴昊已展出了聖皇態一、統一之姿,太清也依舊固執的認爲,嬴昊並非師尊口中的天命之子,只是爲王先驅,早晚定必定會被李世民所取而代之。
這既是爲了對尊師的承諾,也爲了太清自己心中的執念。
可隨着嬴昊的勢力越來越強大,人也越來越強勢,哪怕太清半玄後期的修爲,也依舊無法讓其收斂,李唐亡國好似已經註定。
太清道人知道自己無法阻止李唐亡國,但他畢竟向師尊發過誓,所以起碼要保住李世民的命,或許未來李世民還有機會也說不定呢?
於是太清道人尋求關係,隱晦的向嬴昊傳達了自己的態度,希望嬴昊能留李世民一命。
對此,嬴昊表面上雖答應了,但卻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李世民要識大體,別自己找死。
事實證明,李世民就是在找死,哪怕有太清的力保,哪怕嬴昊也願意饒他一命,可他並不願意接受施捨,最終在戰場上自刎而死。
李世民是自殺的,按理來說,怎麼也怪不到嬴昊頭上。
但對於太清來說,李世民的死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失敗,更是對師尊、對天道承諾的褻瀆。
他,太清道人,鴻鈞首徒,曾以當着將隕的師尊的面許諾,不惜身死道消。也要護佑那天命之子李世民周全。
然而……結果呢?
那個他發誓要守護的天命之子,那個師尊親口認證的天命之子,關乎未來關鍵之人,就這麼被嬴昊給無情地扼殺了。
哪怕他拼盡了全力用盡手段也未能阻擋。
“我……辜負了師尊……”
太清道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因爲虛弱,而是源於內心深處那無法言喻的愧疚與自責。太清心中也不是沒懷疑過,有沒有一種可能,李世民既然死了,那死不是說明他壓根就不是天命之子呢?
但師尊鴻鈞的臨終囑託,乃是橫跨時空長河,看穿未來所得出,不可能會有錯。
師尊總不可能臨死前還編個假的天命之子騙他吧?
然而殘酷的現實卻是,身爲天命之子李世民,就是死在了異數嬴昊的手下。
太清道人不會懷疑師尊鴻鈞,反而還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難道是自己對李世民的扶持力度不夠大?
亦或是自己偷懶,放任嬴昊的成長,沒在其崛起之前將其扼殺在搖籃,才最終釀成了這場滔天巨禍?
一想到師尊臨終囑託,將如此重要的使命託付於自己,而自己也發誓遵守,可他不但沒能守住李唐,連李世民都沒能保護好。
這讓太清心中無比愧疚和自責的同時,也讓他對嬴昊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恨意,甚至再也無法堅守自己的清淨爲無之道。
他的道,崩塌了。
嬴昊,一切都是因爲嬴昊。
就是這個逆天而行的變數,這個膽敢弒殺天命、踐踏未來的帝王,悍然抹殺了本應引領未來的天命之子,也讓讓泰清成了背棄師命和違背誓言的罪人。
李世民的死,成了壓垮太清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揹負了“背棄師命”的沉重枷鎖。
無盡的恨意與滔天的愧疚感,在太清腦海中瘋狂交織、燃燒,也讓他徹底失去理智,並決定去找嬴昊算算總賬。
他想看看嬴昊這個異數到底是什麼成色,居然能擊敗師尊欽定的天命之子,但太清顯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嬴昊。
哪怕他是當世唯一的半玄後期,也依舊殺不了大勢已成的嬴昊,反而死在了以玉清、上清、太一爲首的一衆高手的圍殺下。
可太清真的那麼容易就死了嗎?
要知道,半玄大圓滿的羅睺,哪怕是肉身被毀,也依舊能以靈魂的方式存留於世。
若不是運氣不好,碰到了天道之力加持下的鴻鈞,並借用天道之力,將他的靈魂也一同抹去的話,羅睺很大可能會存活下來。
太清道人雖不是半玄大圓滿,但他的修爲也達到了半玄後期,距離半玄大圓滿僅僅只差半步,實力並不比沒突破半玄大圓滿前的鴻鈞道人弱多少。
除此之外,太清還是鴻鈞的繼承者,他不但繼承了鴻鈞的大多絕學,就連不傳之秘《造化青年經》青蓮篇,也是由他這個大弟子以及道家魁首所繼承。
要知道,青蓮篇所側重的,恰恰就是靈魂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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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四年(公元199年),八月十五日
益州,川南,青雲門,通天峰,三清觀的靜室之內
檀香嫋嫋,氣息凝沉如古井,而分裂後的道家天宗魁首莊周,此時正盤膝坐於蒲團之上,雙目微闔,呼吸綿長若有若無。
他身着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癯,神態安詳,彷彿已與這山間的雲霧、松石融爲一體,臻至“坐忘”之境。
此時的莊周正運轉其獨步天下的“夢蝶”之法,而此法玄妙非常,非是尋常入定,而是以精神爲引,化入大千夢境,於虛妄之中參悟真實,於迷離之間感悟天道。
夢中,莊周的意識,會如同掙脫了軀殼束縛的靈蝶,翩然飛舞於一片光怪陸離、瑰麗奇詭的夢境之海。
在這裡,他會化身鯤鵬,水擊長空三萬裡,雲氣聚散,萬物生滅,皆隨他的心意流轉,正是他感悟“齊物”、“逍遙”真諦的無上道場。
正是憑藉這‘夢蝶’秘術,莊周才能在修行《北冥神功》,因吸入過多異種內力,而被卡在大宗師階段足足二十年,最終不得不自廢功力後,卻反而還能後來居上,並當上道家魁首的主要原因。
類似化身鯤鵬這樣的夢,莊周已經做過很多次了,然而隨着幾年師叔太清道人的隕落,他的夢境卻也在悄然發生着難以察覺的異變。
一開始只是零星幾點陌生的“塵埃”,細微如芥子,卻帶着一種迥異於莊周逍遙意境的沉重與滄桑,混入了他純淨的意念空間。
起初莊周自然並未在意,只當是修行中自然沾染的雜念,意念微動,便欲將其拂去。
但讓莊周沒想到的是,這些“雜念”卻異常頑固,在他的有意驅逐下,非但沒有消散,反而如同擁有生命般,開始主動吸附、纏繞上莊周那自由飛舞的“精神之蝶”。
一股冰冷、古老、帶着無上威嚴,又隱含無盡悲愴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順着神唸的連接,悄然滲透進來。
莊周的夢境也開始逐漸扭曲,他發現自己化身的蝴蝶,飛着飛着,周遭的逍遙景緻竟褪去了色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無垠、冰冷死寂的混沌虛空。
虛空中,一座散發着滄桑氣息的紫霄宮若隱若現,而他(蝴蝶)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牽引着,飛入宮中,並在宮闕深處,看到了一位高踞雲牀之上的模糊身影。
那身影周身仙氣纏繞,彷彿是整個宇宙的中心,萬道之源流,而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與臣服感瞬間攫住了莊周的神魂蝴蝶,讓他幾乎要匍匐在地。
一個陌生的名字,如同驚雷般在他意識中炸響,既熟悉卻又是如此陌生。
道祖鴻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