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亮看到的是一羣搬家工人。
“小劉，當心點……這櫃子都快散架了！輕一點……”
“老齊！你別動那罈子……”
“老王，給我那條繩子上來！”
現場除了搬家的工人，還有很多看熱鬧的鄰居。
程亮瞅着一箇中年婦女手裡拿着空飯碗，很顯然是端着碗出來看熱鬧，飯吃完了也不回家……這大嬸應該就在左鄰右舍。
他立刻上前問道：“大嬸……這好好的廟怎麼搬了？這是要拆遷嗎？”
“哪裡啊！要是能趕上拆遷我們這一片可就都高興死了，這犄角旮旯的誰來拆啊！”這大嬸也是個話癆，程亮這麼一問，她立刻就扯開了。
這片老城區前些年已經被市裡確定爲明清古建築羣，是不可能拆遷的，據說目前區裡和市裡正在研究分片的改造保護計劃，住戶們也都在等待着最終的結果。
這藥王廟本身就是私產，現在的主人是這藥王廟的廟祝，也是那第一代廟祝魏秀才的十世孫。
“魏道士現在可算是抖起來了，不但成了區道教協會秘書長，還是新嶽廟的都管，這是要把藥王廟和新嶽廟合併呢……這房子他已經賣了！”
聽着大嬸的話，程亮心想還真是怪了，他以前來這藥王廟給八仙送貨，這廟裡只有一個看門的老頭，還從來沒有碰到過廟祝……沒想到這廟祝還是個熟人……自號“元清子”的魏元清。
這魏元清繼承了家廟，由於藥王廟本身沒什麼香火，房子也破舊不堪，他也就根本不在這裡住。
不過，這傢伙善於鑽營，混進了區道教協會之後，和會長清虛子搭上了關係，又找來了投資商，東拉西扯地竟然給他搞成了重建嶽廟的大工程。
他的這個藥王廟和老嶽廟一樣，都是“子孫廟”。他家是祖、父、孫家族傳承，而嶽廟則是師徒相承的。
清虛子是個喜歡沽名釣譽的人，從衍真子手裡繼承了嶽廟之後，一心想要做點成績出來，能夠得到更大的名望。而魏元清適時地向他提議將藥王廟和嶽廟合併，改成“叢林廟”，並拉來投資重建嶽廟。
這個提議正中清虛子下懷，這重建嶽廟的工程就這麼被他們給搞起來了。
天下道教宮觀奉祀的神主雖然名目繁多，但究其根本，只有兩種性質，一是子孫廟，二是叢林廟。
子孫廟由師徒之間代代相傳，廟產可以繼承，有專屬的門派。其他門派的道友可以長期或短期居住，但不能插手廟務。一般道士出家找度師都是在子孫廟。
而叢林廟則不許收徒，廟產也不能繼承，屬於天下所有道衆共同所有。叢林廟一般不分門派，凡是道教法裔弟子都有權利居住及參與管理廟務。
叢林廟分工明確，監院之下共有“三都五主十八頭”，分管講經、化緣、安全、齋醮、人員安置、自養、做飯等等事宜。
因其性質不同，一般來說，叢林廟的規模大，名氣響亮……當然“收益”也就更多一些了。
嶽廟如今重建工程已近收尾，但由於資金問題，還有一筆不小的缺口。
魏元清圖謀甚大，爲了能夠順利地將嶽廟重建工程做完，不惜將祖產藥王廟賣了。由於魏元清“一心爲公”的奉獻，嶽廟監院清虛子已經明確表示，三都之中權力最大的“都管”一職就內定由魏元清擔任了。
“秦老師，這邊請！”
就在程亮和鄰居大嬸“閒聊”的時候，一襲真絲道袍的魏元清，紅光滿面地引着一男一女兩人從一輛車上走了下來。
這男人前額已經謝頂，而後面長髮則被紮成了一個馬尾……一看就是非常具有“藝術氣質”的人物。
那女孩子年紀很輕，長着一張娃娃臉，一頭齊耳短髮，一襲白衫藍裙，看上去非常清純……還帶着點民國範兒。
搬家公司的那些工人已經把廟裡的各種傢俱、神像之類的全部打包裝上了卡車。
藥王廟已經成了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這青磚地面肯定是要保留的，到時候讓工人把這海墁地面給補齊了……”
走進庭院後，那位秦老師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說，非常專業地評點着這兩百多年的老宅的各種建築特色。
這青磚鋪地的磚紋，在古代建築庭園中有多種樣式。長方磚鋪地一般就是平鋪，但也有和藥王廟一樣的仄立鋪地，叫做“金磚墁地”。而庭院地面滿鋪青磚的做法，就是最正宗的“海墁地面”。
這位秦老師是個畫家，聽他這說法是準備把這棟老宅改造成一間畫室。魏元清端着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跟在秦老師和那女孩子身邊，不時地還點點頭贊上兩句。
看完了房子，他們就出來了。
“元清道長，明天我就準備讓施工隊進場了。這個合同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秦老師身材很高，站在魏元清面前不但一直都是俯視視角，而且說話地口吻也是高高在上的架勢。
魏元清笑着擺了擺手道：“合同自然是沒什麼問題的，就是這個……錢什麼時候能給我呢？”
聽到“錢”字，那秦老師擺出一副不屑一顧地口吻說道：“我不是已經給了你二十萬的定金了嗎？明天我有個畫展要飛一趟米蘭。大概一個月後回來，到時八百萬的尾款一次性結給你！”
說完他扭頭對身邊那“民國少女”說了一聲：“親愛的，走吧！劉局長父親的壽宴，我們可不能去晚了！”
魏元清雖然急於拿到錢，但在這位派頭很大的秦老師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躬着身向人家揮手道別的時候，車子早就開遠了。
“老魏！這房子都騰空了，這些東西拉哪兒去？”搬家公司的老闆走過來拍了拍魏元清的肩膀問道。
魏元清聽到他的話，眉頭一皺，怒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叫魏道長……我管你拉哪兒去呢！都扔了！”
說完，魏元清就仰頭邁着方步徑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