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太虛、沈寒血跟在羅三娘身後,來到了嵴河之畔的一個小酒家之中。
滔滔的嵴河之水,渾濁沉重,滿含泥沙,呈現渾黃之色。羅三孃的小酒家便在嵴河的一個渡口旁邊,一座精緻的小木樓深入到嵴河之中,岸邊中了幾棵垂柳,風拂過,絲絲柳葉好似在迎客一般。一個酒幌掛在外面,隨着清風,隨着柳葉翩然而舞。
渡口雖小,卻也有不少的船隻來往,羅三孃的生意也還不錯。紀太虛看着羅三孃的這個小酒家,雖然極具市井意味,卻也不乏詩意。羅三娘雖然是獨自一人經營者這個小酒家,然來往客商對羅三娘很是敬佩。
紀太虛來到這個小酒家之後,左右四顧之時,曾經悄悄的問過渡口旁的一個老漁夫關於羅三孃的過往。從老漁夫的口中得知早年羅三娘曾經跟這昭君渡上的一個喪了父母秀才相戀,時常揹着父母將一些銀錢飯菜送給那秀才,那個秀才後來進京趕考,一去將近二十年都不見音訊,弄得如今昭君渡中的人都已忘記了那個秀才姓甚名誰。
羅三孃的父母也給羅三娘說了好幾家,但是羅三娘死活不同意,便一直待字閨中。直到羅三孃的父母死後,羅三娘一個人將父母埋葬在這個小渡口等着那個秀才。因羅三娘心地善良時常接濟往來的貧苦之人,加之對羅三娘一片癡情的感動,故而都發自內心的對羅三娘尊敬。
“是個苦命的閨女啊!”老漢看着渾濁的滔滔嵴河之水嘆了口氣。
“侯——侯公子!”沈寒血在小樓之上的窗戶上叫了紀太虛一聲。
紀太虛瞭然,隨即便與老漢告別。
“別急!這公子!”老漢叫住紀太虛,從自己的魚簍子裡抓出一條鯉魚:“把這條魚拿給羅閨女,就說是相老兒給的。”
紀太虛呵呵一笑,雙手接過這條鯉魚:“我便替羅娘子謝過老丈了。”紀太虛提着鯉魚來到了小樓之上,但見羅三娘低頭在擦着桌子。此時紀太虛看來,竟是有遮掩不住的哀愁。
“這樣的癡情女子,不多見啊!”紀太虛心中感嘆:“不知道那個書生是誰?要是進京趕考死了也就是了,若是還活着,就休怪我的手段狠辣了。”
“羅娘子!”紀太虛輕喊了一聲:“這是相老讓我給你的魚。”
羅三娘看了看魚,上前接過來,沒有言語,自己轉到後面把魚放在了一個大木桶之中。
紀太虛輕輕嘆了一口氣,來到了二樓靠窗沈寒血坐的桌子。
“侯爺!”沈寒血給紀太虛倒了一杯酒笑着說道:“這是三娘自己釀的村醪,雖然比不上您那侯府之中的極品佳釀,但是也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紀太虛輕輕端起這個粗砂白瓷盞,輕輕抿了一口酒,苦澀,濃厚,回味悠長。
“不錯!”紀太虛放下白瓷盞說道。
“能得到素來奢華侯爺的賞識,若是給別人知道了,肯定有不少人慕名而來喝這酒的。”沈寒血顯得很是高興。
“侯爺可知道這酒叫什麼名字?”沈寒血右手端着白瓷盞,眼睛凝視着白盞中的酒問道。
“好像是大麥釀的,裡面摻了些許棗子,有種茴香味兒!”紀太虛又淺嘗了一口,姿勢很是莊重,好似是在瑤池宴上,與朝中大員對飲。
“侯爺真是酒中高手。”沈寒血說道:“這酒叫做良人歸,凡是知道三孃的人到這裡來都會喝上一點良人歸。”沈寒血看着紀太虛的眼睛。
“你着相了!”紀太虛嘆了口氣:“若是這樣的話,你的修爲便止步於此了。”
“我在平定蓮花淨土教時忽然奉命前往靺鞨。”沈寒血輕輕的說道,紀太虛卻在這平靜的聲音之中聽出了無比的激動。
“刺殺休屠王、吐谷渾王、刺殺萬夫長八人,在狼城被脫脫追殺,在龍城被朵奔巴延一掌擊傷,千劫萬難纔回到大魏。”沈寒血繼續說道:“落在嵴河之中漂浮三日,是三娘一個人在夜裡冒着寒冷將我從河中撈出來的。她衣不解帶照顧我了兩個月,每日用良人歸給我擦拭傷口。”沈寒血悽然一笑:“她哪知道,脫脫打出的傷,不是良人歸可以擦拭好的。朵奔巴延的三陰手好厲害,足足折磨我了兩個月。每天寒熱交替,痛苦難耐,疼痛到昏迷難以忍受之時,甚至張口咬住了三孃的胳膊,鮮血直流……”
紀太虛細細品了一口良人歸,苦澀的良人歸順着紀太虛喉管落入腹中,心中想到:“花雨在九江是不是也在等待良人歸來呢?”
“嵴河水滔滔,秋風柳微微。風雪暖新酒,良人何時歸?”紀太虛對着沈寒血也是慘然一笑。
沈寒血笑道:“侯爺也是性情中人。”
“那日癲和尚前來這裡討酒吃,無意之間看見了三娘胳膊上的傷痕,才發現我,那時我已然被朵奔巴延的三陰手摺磨的元神欲散,昏迷不醒。癲和尚便用佛門da法替我抹去了三陰手的勁力煞氣,用神通護住了我的元神,直到侯爺來到。”沈寒血將自己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若是良人歸來,你將如何自處?”紀太虛問道。
“侯爺你相信緣分嗎?”沈寒血問道。
“信!”
“我也信!”沈寒血笑道:“我纔是她真正的緣分。”
“他比你大。”紀太虛沉吟片刻。
“呵呵!”沈寒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是人人都像侯爺一樣驚才絕豔,我自幼修煉,如今已然是年過古稀。”
紀太虛看了看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沈寒血說道:“她會相信嗎?”
“會!”
“你就這麼肯定?”紀太虛看着沈寒血笑道。
“我肯定。”沈寒血再次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此時的沈寒血竟然喝的面色微紅。
沈寒血伸手從自己身上摸出了一個玉牌跟一個豹皮囊放在了桌子上,推給紀太虛。
“什麼意思?”紀太虛眉頭一皺。
“我也算對得起朝廷了。”沈寒血長嘆一聲,站在窗前負手而立,對着滔滔而流的嵴河,清風將沈寒血的長髮吹起。
紀太虛伸手拿起豹皮囊,看來一下里面:“呵!好大的幾顆頭顱。”
“你真的決定歸隱了?”紀太虛問道。
“勞煩侯爺回去告訴左大人,邊說沈某被朵奔巴延的三陰手所傷,已然救治無效,死了!”沈寒血猛然回頭,對着紀太虛開心一笑:“侯爺不覺得在這裡陪着三娘釣魚賣酒很是愜意嗎?再沒有了那些貪官惡吏欺男霸女的煩心事,再沒有勾心鬥角的爭纏,再沒有無窮無盡的廝殺。以後靜候春風,默送冬雪。”
“只是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際。”紀太虛沉吟道。
“我已對朝廷盡忠盡職。”沈寒血寒聲說道:“再說,呵呵,我在靺鞨的這一趟,也確實見識了靺鞨的兵馬強盛。侯爺,不是我沈寒血說話不好聽。這一仗不同於尋常,別看大魏在邊境陳兵百萬,根本擋不住靺鞨的鐵蹄。而且北方的夫餘、渤海等國也跟隨着靺鞨入侵大魏。別的地方我是不知道——”沈寒血看了紀太虛一眼:“反正玄州是不保了。”
紀太虛端詳着手中的白瓷杯,淡淡的說道:“你以爲我豈不知?”
“我未曾受傷以前也不過堪堪渡過了二次天劫。”沈寒血回到座位上說道:“只是仗着修煉的刺殺之道,才能夠在皇城司立足。既不是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的料子,也沒有讀過兵法之屬,不會戰場廝殺之道。如今更是被廢了修行,就算是拉到戰場上,也不過是個搖旗吶喊的貨色罷了。再說,多年的殺戮,我早已厭倦,不如趁此機會歸隱的好。”
紀太虛長嘆一聲:“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我會把東西帶到的。”紀太虛伸手將豹皮囊跟玉牌收下。
“這附近應該也有皇城司的人。”紀太虛忽然說道:“你就不想查查那個良人是誰?”
“管他是誰?”沈寒血輕蔑的笑道:“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就算他回來了,也不配飲下三娘釀的良人歸。”
正在二人對視之際,二人忽然聽到外面有鑼鼓喧鬧之聲,並有人高喊:“迴避。”
“恩?”紀太虛心中疑惑:“這裡怎麼會有官員路過?”
“侯爺可是在疑惑?”沈寒血笑道:“若是你在這幾日,便會見怪不怪,昭君渡也是個不大不小的緊要處。每日裡差不多都會有官員路過,聽着架勢,也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官兒。”
紀太虛走到那邊的窗戶上向外看了看,卻見人羣簇擁之中,一個身穿綠袍的從五品官員騎在高頭大馬之上,臉色甚是倨傲得意。
“呵呵!”紀太虛回來對沈寒血說道:“這人我知道,叫劉祿,是翰林學士蕭攸之的女婿,只是個禮部的小官兒,也不是個什麼多了不得的人。”
就在紀太虛正要坐回去的時候,忽然聽見下面“啪”的一聲脆響。
“三娘!”沈寒血輕呼了一聲,便立刻跑下樓了,紀太虛也搖搖頭,跟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