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盞點頭,道:“天后娘娘說,既然神君如此思凡,就讓他去凡間好好過上一過。”
我心中瞭然,裴觴的忘情酒泄露了自己的情執,天后娘娘這是讓他去凡間歷情劫了啊。
我嘆了口氣,正要告辭離去,突然想起一事,道:“那個新釀的忘情酒,還有嗎?”
小盞道:“自從那日之後,忘情酒是不敢再留了,酒窖裡的全都銷燬了。”
“哦。”我有些失望。
“不過,我記得神君臥房裡還留有小半壇。”小盞突然又道:“仙子要嚐嚐嗎?”
我立即擺手:“不了,讓天后娘娘知道了可不得了。再說,我已經戒酒了。”
我從酒神宮告辭出來,隨即又繞到後牆,隱藏身形越牆而入,悄悄潛入裴觴臥房。
房中的桌上果然放着壇酒,我拿起來晃了晃,還剩少半壇,想是裴觴未來得及喝完便被迫下了凡間。
到底是什麼樣的酒,讓衆仙痛哭流涕如此不能自控,我倒要嚐嚐。
我喝了一口,在口中細細品嚐回味,戒酒多日,此時再次飲酒,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我自斟自飲了幾杯之後,心中漸漸涌起一股辛酸苦澀滋味,腦子也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一些舊事。
我想起在迴天谷時自己被排斥的孤獨,一年年苦等白菡的辛酸,拔刺自殘的刻骨之痛……
直到後來,他出現了,他陪我喝酒,陪我聊天,聽我訴說心事,陪我在天上醉酒胡鬧……
再後來,到了人間,他又陪我逛街,陪我登山遊湖,陪我月下飲酒,陪我過年守歲看煙花,還每天爲我做飯,叫我夫人,欲與我白首到老……
只可惜,這些都是假的,我那時在他眼中,是另一個人,只是另一個人的替身而已!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真真正正屬於我的!
他說他從未將我當做別人,我將信將疑,本想來問問他,可他卻不見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卻不見了……
想到這裡,我心裡越發苦澀,悲傷充斥胸間,難以自抑,終於化作淚水,涌出眼眶,只是還死死地咬着牙,沒有出聲……
默默哭了一會兒,心裡的難受還是沒有稍減,我不禁暗暗吃驚,裴觴的酒果然厲害,我明明不難過,卻硬是惹得我傷心,飲酒者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釀酒者,裴觴他當時心境,該是有多麼悲傷!
釀者悲傷,飲者斷腸。怪不得天后娘娘會賜名斷腸酒!
想到這裡,眼淚越發不受控制地涌出,我一邊默默流着淚,一邊在心裡道:“我不難過,一點也不難過,裴觴下凡了,我一點也不難過……”
……
從酒神宮裡偷偷溜出來時,天色已經黑了,但廣寒宮卻整個大亮,照得天庭如同白晝。
我望着廣寒宮出了一會兒神,心想,人間此時應是月圓吧。
剛回到自己府中,一團小小藍色突然衝過來,抱住我的腿哭道:“嗚嗚,刺兒頭姐姐,你終於回來了!你知不知道,酒神哥哥被貶下凡間了!”
我一把拎起小牽牛,將他拎到屋中,往椅子上一放,自己也坐在一旁揉腦袋。
小牽牛哭了一會兒,委委屈屈道:“刺兒頭姐
姐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道:“你要我什麼反應?他被貶凡間,我能怎麼辦?”
小牽牛越加難過,道:“那我們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酒神哥哥了?”
我道:“放心吧,天后娘娘只是讓他下凡歷劫,他還會回來的。”
小牽牛道:“真的嗎?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道:“這不好說,歷劫成功就會回來,人世短短几十年,在天上不過幾十天,耐心等上兩三個月,說不定就回來了。”
小牽牛想了想,道:“那要是歷劫不成功呢?”
我一愣,隨即笑道:“不會的。”
小牽牛從椅子上蹦下來,走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道:“刺兒頭姐姐,我聽說歷劫是很苦的,一生困難重重,我們去幫幫他好不好?”
我掐着他的小臉道:“你說什麼呢?歷劫之事命格星君自有安排,旁人都不得插手的,否則就是觸犯天條!”
小牽牛搖着我的手道:“那咱們不插手好了,咱們就去看看他,就去看看他過得好不好。去看看他吧刺兒頭姐姐……”
我被他搖得不耐煩,只好道:“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託生到了哪處凡世,哪個地方,哪戶人家,這些都是天機,我們一概不知,三千凡世,難道我們要一個一個地找嗎?恐怕等我們找到,你鬍子都長出來了。”
最終小牽牛失望地回了花葯苑。
第二日我當了一天值,期間趁機稟明白菡,將小牽牛收到府中做了個小花童,因他本體是株藍牽牛,又總是穿一身藍衣,我便給他取名爲小藍。
小藍的事情解決後,白菡忽然問我道:“對於裴觴下凡歷劫一事,你怎麼看?”
我未料他會主動與我提起裴觴的事,斟酌着道:“碧心不知,神君怎麼看?”
白菡道:“你認爲他能成功渡劫嗎?”
我想了想道:“應該能吧。”
白菡不置可否,道:“追求大道者,最難過的就是情劫一關。若想渡劫,除了要有非凡定力,還要時時刻刻保持心智清明,看透因緣,因爲一切劫數,皆是因緣。”
我心想白菡來自佛國,修行十數萬年,境界之高,天庭少有人能比,於是趁機向他請教道:“那神君認爲具體要怎樣做,才能渡過此劫呢?”
白菡忽然認真看着我,緩緩吐出了八個字:“無思無爲,順其自然。”
……
小藍入住進來,勉強高興了一天,第二天就開始見不着人影了。
我無所事事,又遍尋小藍不見,只好在自己仙府裡睡了一日。
第三日依舊無所事事,我在酒神宮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回仙府裡睡覺。
第四日仍舊無所事事,我在自己仙府的花臺上對着酒神宮方向發了一日呆。
第五日我翻來覆去無法入眠,於是起身,出了南天門,偷偷下凡。
我來到了那處凡世,我與裴觴墜入醉生夢死境的那處凡世。
闌州城還在,但已成了一座古城,城門鏽跡斑駁。
天上短短几個月,人間已是數百年。
我在街市上來回走了幾趟,最後停在了那處最繁華的地段。
醉紅院已不在,變成了一座茶樓。我進
去坐了坐,喝了杯茶,覺得味道真差。
闌湖還在,卻不再繁華,湖水也不如曾經清澈。我沿湖走了好久,都沒見到曾經熟悉的竹屋。
也不知在那處凡世流連了多久,我回到天上自己仙府,正要好好補個覺時,幾日不見蹤影的小藍突然興沖沖闖了進來。
我指着他劈頭便罵:“小東西,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經是本仙子的仙童了,作爲仙童不在仙府裡呆着,整日到處亂跑,連影子都見不到,成何體統!”
他掄起小胳膊一把扒拉開我的手指,道:“那些都不重要,刺兒頭姐姐,我……”
我打斷他:“那些不重要,什麼重要!”
小藍努力仰着小臉道:“我有酒神哥哥的消息了,你到底要不要聽!”
我立即蹲下身道:“什麼消息?”
他卻又抱起小胳膊,鼓着腮幫子佯裝生氣道:“你剛纔還兇我!”
嘖,我突然發現這小呆子不知從何時開始變了,不像以前那麼純潔了。
我忍下氣憤,哄道:“不兇了不兇了,姐姐錯了,你有裴觴的什麼消息,說來聽聽?”
小藍這才勉爲其難的緩和下臉色,趴在我耳邊偷偷道:“我知道酒神哥哥在哪裡了。”
我道:“你是說你知道裴觴的歷劫之地了?怎麼可能,這可是天機!”
小藍道:“真的,是命格爺爺身邊那個苦瓜臉哥哥告訴我的。”
我道:“命苦?”
命格身邊有兩個仙童,一個整日笑嘻嘻的,叫命喜;一個則整日苦哈哈的,叫命苦。
小藍點點頭。
我道:“他爲什麼要告訴你?這可是泄露天機!”
小牽牛道:“刺兒頭姐姐你不知道,命苦哥哥因爲整天苦着個臉,見誰便跟誰訴苦,所以大家都躲着他,不願與他說話。所以這幾日我故意天天去陪他,聽他訴苦,安慰他,跟他做朋友,趁機套他的話!”
我:“……”所以他這幾日不見蹤影,是去了命格星君府上刺探天機?
我掐着他嫩呼呼的小臉道:“天庭真是個好地方,靈氣旺盛,把那麼呆傻的小牽牛花精養得如此小奸嫩滑!”
“哎呀!”小牽牛撥開我的手,道:“人家是變聰明瞭,再說了,這跟天庭有什麼關係,我都是跟酒神哥哥學的。”
……原來如此。近墨者黑,果然有道理。
我沉吟道:“雖然命格身邊那兩個小仙童看起來的確很不靠譜,但我總覺得這天機泄露得也太容易了點。”
小藍道:“或許是因爲命苦哥哥看我年紀小,所以對我沒有防備?”
我道:“有可能。”
小藍道:“是真是假,咱們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有些猶豫,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他去歷劫,咱們都插不得手。”
小藍有些急了,道:“你答應過我,帶我去看裴觴哥哥的。”
我道:“好吧,但你要答應我,只是去看看,看一眼就回來!”
小藍點頭:“嗯,我答應姐姐。那咱們快走吧!”
當下我略微收拾,偷偷帶着小藍,出了南天門,又一次下凡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