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田光、朱浩元，來參加會議的人，還有一個是韓峰熟悉的，就是省科技廳的常務副廳長鬍玲玲。胡玲玲在坐下來的時候，目光一直也看着韓峰，她的臉上也都是驚訝之色。
從胡玲玲的神情，韓峰可以看出來，這次自己能參加座談會，並非是胡玲玲能量的發揮。會議是另外一位領導主持：“我們這次的全省科技培訓班，得到了省政府的高度重視。今天，田省長更是親自召開座談會，朱省長……胡廳長等領導也都來參加會議，大家歡迎！”等衆人熱烈鼓掌歡迎之後，主持人又說：“下面請大家結合本次的培訓學習，談談對科技創新的看法。如果誰想先發言，現在就可以發言；沒有想先發言的，就按照從左到右的秩序發言。”
那些學員已經躍躍欲試了。
田光卻說話了：“在聽大家的發言之前。我簡單講兩點：一，今天是座談會，大家儘可以暢所欲言，我們啊，需要聽真話、聽實話，聽在辦公室裡聽不到的話。二，我今天特別想要聽聽大家對於互聯網的看法，互聯網是全新的行業，還在試水階段，這個互聯網產業，到底是國有企業來做好，還是私營企業來搞好？就這兩點，大家可以暢所欲言。”
田光的話剛說完，朱浩元忽然又說：“暢所欲言是暢所欲言，這是田省長開明。但是大家也要懂規矩，特別是我們的私營企業負責人，對分寸要有一個把握，我相信我們部門和國企的學員是能把握好的。好了開始吧。”朱浩元這麼一說，等於是又把“暢所欲言”給做了限制。
如果按照秩序來，牛天的發言差不多是在11位。但是，朱浩元的話音一落，牛天就搶着發言了，他說：“各位領導，我先來發個言。”牛天搶着發言了，其他人也沒有辦法打斷他。
牛天認真彙報了這次全省科技培訓班的參加情況，期間當然少不了對省政府、省科技廳的感謝，也認爲這次安排的課程和實地考察是非常合理和有效的。最後，牛天就關於互聯網行業到底是應該國有企業來搞，還是鼓勵民營企業進入提了自己的看法。
牛天首先說：“互聯網是全新的行業，也是我們國家趕超發達國家的契機。我曾經去過美國，在硅谷我們看到，幾個年輕人、幾臺電腦、幾把桌椅，就開始創業了。現在已經出名了的亞馬遜、谷歌，當時就是這麼搞起來的。如果允許私營企業和個人參與到互聯網行業的開發和創新中來，一定能激發巨大的創業創新動力，會爲我們省的發展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具體來說，鼓勵私營企業進入互聯網行業有四大好處。”
牛天口才了得，吸引人聽下去。韓峰聽到牛天說有“四大好處”時，也聽得認真了起來。因爲韓峰記得，之前跟牛天談到的是兩點：一是可以解決就業；二是可以增加稅收。如今牛天說有“四大好處”，顯然是在韓峰的基礎上，做了擴充。也不知道其他兩大好處，牛天會說什麼。
田光也笑了一下說：“四大好處？說來聽聽？”朱浩元卻臉色嚴肅，盯着牛天。顯然朱浩元是反對私營企業進入互聯網這塊行業的。
牛天也肯定感到了朱浩元帶有冷意的目光，但他就當沒有看見，繼續說：“這四大好處：一是落實了國家的戰略部署，當時國家提出了‘國退民進’的戰略，互聯網行業並不是在國家壟斷的範圍之內，所以如今鼓勵私營企業進入，也是落實這一大戰略的具體行動。
“二是可以解決就業問題，一個產業只要鼓勵私營企業和民間資本進入，就能提供大量的就業市場。就算創業失敗，也不需要國家買單，私營企業和個體會自己買單，但是老百姓卻實實在在拿到了工資，這是爲政府減輕了就業壓力。
“三是可以拓寬新的稅源，互聯網行業無論是做電商，還是做信息技術，只要有交易，就可以爲政府增加稅收。
“四是可以先發展再治理。對互聯網行業的管理權始終在政府手裡，先鼓勵發展，遇到問題再治理，主動權也在政府手裡，所以沒有什麼好可怕的。我們江中省，一直鼓勵民營經濟發展走在全國的前列，這也是我們省的經濟一直充滿活力、欣欣向榮的原因。互聯網是個新的契機，希望政府能積極鼓勵我們民營企業在互聯網的大潮中，百舸爭流、創新發展。我就彙報這些。”
牛天停下了話頭，卻擡起了額頭，對各位領導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他的微笑中，帶了一份尊重，讓人感覺很是舒服。韓峰的心裡也很是佩服牛天，他在剛纔的彙報中，除了韓峰說的就業和稅收之外，又增加了“落實國家部署”、“先發展再治理”的理念。如果說韓峰是從微觀經濟來考慮的，牛天增加的內容卻是從宏觀上來考慮的。不能不說，牛天增加的這兩條很有說服力。
座談會上的其他與會人員，也都微微點頭。韓峰看向兩位省裡的領導，朱浩元的神情依舊嚴肅。韓峰心想，朱浩元對民營企業估計有了成見，所以不管牛天說了什麼，他都不會買賬。韓峰又看了田光，見到田光是微微點了下頭，但也沒有表現出很興奮、很感興趣的樣子。這倒是有些出乎韓峰的意料之外。
牛天應該是講得不錯的，但是田光爲什麼沒有很高興呢？或許這麼大的領導，不管他心裡有多激動，臉上恐怕都是波瀾不驚的。
很快就有人接下去講了。韓峰聽下去，政府部門的領導彙報的時候，有一個特色，那就是中規中矩，甚至可以說他們說的話，並不很具體，但是很辨證，讓你有些摸不着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而國有企業的人彙報的時候，是站在國有企業的立場上，特別是對互聯網行業，他們一致的意見是要加強管控，因爲互聯網是國家的資源，最好還是國有企業來做。
其他私營企業的老闆，大部分是不做互聯網的，其中一個是做軟飲料的，規模也已經做得很大；還有一個是做房地產的。他們都不大看好互聯網的發展，他們在發言中表達了一個觀點：對互聯網行業，我們可能關注得太多了，我們省裡最應該關注的，還是實體經濟、還是製造業，互聯網行業是國有企業去做、私營企業去做，都沒有多大的所謂。
接着，就是國有企業遠光科技的副總金鈞發言了。在一旁列席的黃濤、李政宇等人都挪了挪屁股，坐着了身子。看得出，他們還是非常在意這次的發言。金鈞照例也說了一些感謝省政府、省科技廳組織這次培訓等套話，還彙報了自己在培訓中有多麼多麼認真、收穫有多麼多麼大，隨後纔講到關於互聯網行業的看法。
金鈞彙報道：“我們還是認爲，互聯網行業由國有企業來做更好。至於上面牛天學員說到的四大好處，我認爲都站不住腳。第一，關於‘國退民進’的事情。之所以沒有將互聯網行業納入國家壟斷行業，很有可能是，因爲當時互聯網行業才萌芽，還沒有進入國家的產業規劃之中。可是下一步再製定國家壟斷行業的名單時，互聯網行業有可能就列入了。”他這話，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在1997年之前，互聯網幾乎沒有被國家有關產業部門注意到。
朱浩元這時露出了一絲笑來，點評道：“這個說法，我倒是覺得有可能。繼續說。”
金鈞得到了鼓勵，更加意氣奮發地說：“第二，關於提供就業問題。國有企業來搞，也一樣能提供就業，甚至提供更多就業。第三，關於增加稅收。私營企業只是交稅，但是我們國有企業所有的資產都是國家的，對政府和國家來說，更加有利。
“最重要的是第四點，我特別不同意。先發展再治理，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在實際中，很有可能會產生很不好的社會影響。比如，前段時間，在‘潘多拉’平臺上就發生了大量假冒僞劣產品，侵害了消費者的利益。這是跟私營企業和平臺追逐利益分不開的。但是，如果我們國企來搞平臺，就能整合資源，嚴控和打擊假冒僞劣商品。如果任由像‘潘多拉’這樣的平臺來做電商，很有可能還要爆發假貨氾濫的事情，一旦爆發就不是侷限在江中，而是擴散到全國，到時候就會給江中帶來很不良的影響，如果華京有關部門追究起來，搞不好連地方和領導都要受影響。”
金鈞的最後一句話，引起了領導的反應。陪同田光來的領導，相互之間都望着，也輕聲嘀咕了起來。在國內的領導體制是責任制，被追責是領導們最不想看到的情況。爲此，安全也是他們首先考慮的一個問題。
被金鈞這麼一說，之前牛天的“四大好處”似乎真的都站不住腳了。朱浩元湊近了田光的耳朵說：“金鈞的這些話，還是有些道理。”
田光點了點頭，然後說：“還有同志沒有發言呢。繼續吧，抓緊時間。”剩下的人還有四位。韓峰本來是不想說什麼了，因爲他要說的，牛天已經都說了。可現在看來，自己必須再說些什麼。否則，如果田光聽了金鈞的話，以後對民營企業在互聯網領域的發展是極爲不利的。
但是，自己到底要說些什麼呢？想說的，牛天已經說，另外還能說些什麼？韓峰一下子就茫然了。
很快，另外三個人發言完了。就剩下韓峰沒有發言，田光轉向了韓峰：“韓峰同志，你來說說看。”目光中似乎帶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期待。其他人，也都望向了韓峰。
牛天和賀榮看着韓峰，也有些替他着急，他們認爲，韓峰要說的，牛天都已經替他說了，所以，他沒什麼新的東西可以說了。
韓峰耳邊，忽然想起了一個聲音，“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樣最好。畢竟，你沒有必要爲了別人想要聽什麼，就說什麼。對吧”。徐音的這句話，又在韓峰的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