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勁琛覺得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麼仔細的看過江雅瓏了。
在他的印象裡,江雅瓏一直是優雅、自信、溫柔的,她就像所有男人的夢中情人的模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帶着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淪陷。
但是,現在再看,她的身上卻再也沒有那種魔力。
明明還是那個人,明明還是那個樣子,可他總覺得違和,就像是芯子換了個人。
夜風蕭寒,哪怕是他們這些男人穿着厚厚的外套也覺得有些涼颼颼的,單單隻穿着一件薄紗裙的人卻像是什麼都感覺不到,蒼白消瘦的臉頰上甚至飄着淡淡的紅暈,她泰然自若的喊過每一個人,眼神平靜無波。
雷勁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偏頭看向雷老爺子,薄削的脣吐出幾個字,"爺爺,我會跟小汐搬出去住。"他的聲音很沉很穩,一句話清淡的猶如天邊的雲,語氣卻是不容置喙的。
其實雷勁琛很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只是一隻沒有機會說出來,雷家衆人從出生到老,哪怕是結婚成家以後統一都住在雷氏莊園,這已經成爲一條沒有明文規定但紮紮實實的雷家家規之一,樂小汐懷孕之後情緒敏感,江雅瓏的每一次出現對她來說都是一次生硬的撞擊,所以他縱然心急也知道現在說出來雷老爺子也不會同意的,不過現在……
他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臉色大變的江雅瓏,心中沉了沉。
剛纔還是面無表情的江雅瓏一聽說他要搬出去住,忽地疾聲出言反駁,"不行!"江雅瓏的眸色呈深棕色,盛在柔和的杏眼裡,被她注視的時候,總能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一般,如今,那裡卻是一片肆意的海,暗潮涌動。
她慌亂地看着雷勁琛,眸中帶着一絲期盼,"勁琛,你爲什麼要搬出去住?不行!絕對不可以!"
然而回答她的卻是男人幽深冰冷的眸。
江雅瓏僵硬的去抓雷老爺子的胳膊,"舅舅。"
雷老爺子還來不及震驚雷勁琛的決定,就被江雅瓏臉上的祈求軟化了,這個自小就沒有了媽媽的孩子,是雷老爺子一生的愧疚,他掙扎了一下,有些渾濁的眼與雷勁琛四目相對。
雷勁琛向來是一個有主意的人,他爸爸去的早,雷夫人畢竟是個女人家,生活起居方面倒是能照顧到他,可有些事情,是她沒有辦法教他的,而雷老爺子則因爲忙碌於雷氏集團,對雷勁琛的關注並不多,因此等他再注意到的時候,雷勁琛已經從一個軟軟萌萌的小孩長成了一個略顯老成穩重的小大人,一張刀削斧鑿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這世界上大概也沒有什麼人或東西能引起他的注意。
後來……
雷老爺子垂眸掩飾眼中的情緒,乾巴巴的勸他,"勁琛,你也知道小雅現在生病,你就不要跟一個病人過不去,她還是你姑姑,而且,小汐也沒有真的受……"傷……
他的"傷"字還沒說出來就感覺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兜頭罩了下來,讓他不由自主縮了縮,詫異地向冷意的來源看去,只見雷勁琛一張本就沒有什麼感情的臉上更加冰冷,一雙狹長的雙眸漆黑
如墨,幽暗難辨。
雷老爺子愣了一下,眼角的皺紋跳了跳,莫名有些心虛。
手下的柺杖被攥緊,他垂下眼瞼,嘴巴張了張,囁喏兩下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態不對,江雅瓏是小姝的孩子,可樂小汐是雷勁琛的媳婦,是他老雷家的人,而且她現在還懷有身孕,不論從哪個方面講,他都沒有包庇江雅瓏的說法。
“爺爺。”雷勁琛幽深的眸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挺拔修長的身影隱匿在黑暗裡,情緒難辨,“我理解你。”
雷老爺子鬆了一口氣。
“但是——”還沒等他提起來的心落回原地,雷勁琛緊接着說:“但是我不能原諒你的做法。”他眼角斜着江雅瓏,完全無視她可憐楚楚的祈求,冰冷的撂下一句話。
“不管她現在是什麼身份,這一切都跟我無關,我在意的只有我的媳婦、我的孩子。”他嗤笑一聲,眼神在垂着頭盯着腳尖的衆人身上掃了一圈,忽然闔上眼,兩秒之後,猛地睜開,眼中已然一片冰冷。
雷老爺子噎了一下,卻也知道,雷勁琛說的沒錯。
“可是……”
雷勁琛不是沒有想過用更加激進的手段,可是——
他淡淡看了雷老爺子一眼,這個是他從小到大敬重的爺爺,他不忍心因爲一個江雅瓏讓老人家傷心,可這並不代表面對江雅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傷害他會退縮,他眯起眼睛看着江雅瓏。
縱然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她仍舊沒有半點認錯的意思,溼潤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緊緊覷着雷勁琛,像是要用這樣的眼神讓雷勁琛收回自己的話。
雷勁琛垂下眼睫,覺得有些可笑,以前那個對他愛理不理、總是對他若即若離,一副雲淡風輕的江雅瓏,卻在他忘記了她、愛上了真正值得愛的人之後擺出一副癡情的模樣,並且以此爲藉口傷害他愛的人,他很想問,憑什麼?
憑什麼你想扔就扔、想放棄就放棄?憑什麼我就必須愛你?憑什麼我就不能愛別人,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質問她,可是現在,垂下的眼睫掩住眼中薄涼的譏笑,他已經無所謂了。
雷勁琛的話就像投進了平靜的湖面的一顆小石子,雖然小,卻讓整個湖面都沸騰起來。
還打着哈欠迷迷瞪瞪的莊蓉蓉眼珠子一轉,用手肘捅了身邊的雷俊鬱一肘子,連連給他使眼色。
這時候老爺子肯定很憤怒,如果他們再加把火,不定老爺子一怒之下就剝奪了雷勁琛目前暫攝雷氏集團的權利。
雷俊鬱猶豫了一下,剛踏出步子,就被一道犀利冰冷的視線凍得動作一頓,後脖子上霎時激起一連串雞皮疙瘩,手腳都像是被凍住一樣,動作僵硬的不知道怎麼放。
他艱難的吞了口唾沫,默默的收回了送出去的腳。
這邊莊蓉蓉拼了命的使眼色,眼看着雷俊鬱個慫貨因爲雷勁琛一道眼神就收回了腳,不由有些急了,可任憑她怎麼暗示,雷俊鬱都跟瞎子似得表示沒看見。
莊蓉蓉氣的發瘋,她怎麼會嫁給這
麼一個慫包!
風雲詭譎,雷勁琛卻巋然不動,他打定主意要搬出去,任憑雷夫人各種暗示着急都不接茬。
這是很好的機會,如果這次錯過了,誰知道下次機會什麼時候會有,而且他賭不起。
他不關注江雅瓏的病、她的精神狀態,但他看得出來,江雅瓏現在就跟個瘋子似得,正常人怎麼跟個瘋子計較?瘋子跟正常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她夠瘋,她沒有任何顧忌。
江雅瓏現在這狀態就開始折騰,誰知道往後會不會越來越嚴重,萬一傷害到小汐跟她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
眼看着雷老爺子偃旗息鼓,江雅瓏急了,她咬着脣眼睛裡泛着溼意,一張白的有些透明的小臉上掛着焦急惶恐,哀求地看着他。
雷勁琛冷冷地回視着她,漆黑的瞳孔平靜地如同一幅景物畫,雖美,卻沒有任何生命。
江雅瓏的心沉到了谷底。
垂在兩側的手死死的攥着,好些時間沒有修剪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她攥的很緊,緊的指甲蓋陷進肉裡似乎都能感覺到血液的流淌,可她尤不自知。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雷勁琛,縱使是她匆忙間跟他斬斷一切關係,與林宸東匆匆訂婚,他也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
這不該是他看她的眼神啊!
恍惚間,江雅瓏回到了兩人初次面對面的時候。
男孩一雙狹長的雙眸盪漾着漆黑地微波,彷彿綴滿了漫天的星辰,眸底鋪陳着柔軟的溫柔,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薄削的脣微微抿着,崩成一條平直的、剛毅的直線。
而轉過頭看向別人的時候,那雙眼睛又變成了另一番模樣,眼裡平淡無波,漆黑如墨,猶如一潭死水,空洞又冰冷。
那樣的眼神讓她格外有成就感,只有面對她的時候,他纔會散發着濃郁的愉悅氣息。
可現在——爲什麼,他在面對自己的時候,眼神裡再也沒有柔軟的溫柔?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不要……”她聲音嘶啞的如同卡在縫隙裡的螺絲髮出地乾澀難聽的撕裂聲,小幅度的搖頭,“不要這樣……”
她現在唯一的寄託、唯一的力量一旦離開,她怎麼辦?
“我愛小汐,我愛我們的孩子,如果有誰膽敢傷害他們一根汗毛,我都會讓她——生、不、如、死!”最後的幾個字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冷靜的有些淡漠的聲音平靜的宣誓自己的決心,“不管那個人是誰!”
他沒有辦法直接跟雷老爺子對着幹,可這並不代表他就放任了江雅瓏的胡作非爲,趁着這個時間,他就把自己的立場亮出來,沒有人能干涉他對樂小汐的維護,就算是雷老爺子,也不能!
他話一出,所有人都鎮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聰明的保持了緘默,雷勁琛向來給人一副無所在乎的感覺,像是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人能夠讓他收斂起漫不經心的模樣,可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不是沒有在乎的,而是,他只在乎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