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溫柔鄉

“可以請子淼回來了。”太子安定神後, 開始討論下一步舉措,帶着姜恆往東宮去。

“我已經派他出去了,並未留在照水。”姜恆說。

“啊?”太子安突然一怔,停下腳步, 懷疑地看着姜恆。

姜恆知道太子安在想什麼, 耿曙所帶雖號稱王軍, 卻大多仍是雍國兵馬, 這座城是幫郢國打下來的, 下城後自當拱手相讓, 以示避嫌。否則若他駐紮在城內, 雍國萬一翻臉要控制照水怎麼辦?

“去哪兒了?”太子安不悅道,顯然姜恆沒有提前與他商量, 他對此很不滿, 但很快,他便又換上了笑容,恢復了一貫以來的親切:“支援雍王去了?”

“我讓他破照水後稍事整備, 便取東北路, 前往崤關往安陽的必經之路,預備伏擊前來營救樑王的趙靈。”姜恆提醒道, “殿下,咱們還未完全勝利,必須鞏固成果。汁琮毫無預兆南下,一言不合就開始攻打安陽城, 令我毫無準備,只能將錯就錯, 試圖補救了,事出權宜, 來不及與您商量,就怕雍國陷入苦戰,到時候郢軍全是水軍,總不能不救。”

姜恆這話也是在暗示太子安,我不追究你私下與汁琮通消息,你也別追究我指揮耿曙,何況耿曙本來就是我的人,也算不上越權。

姜恆等了好一會兒,待太子安消化了他的話,又說:“照水對郢、雍、鄭都非常重要,擁有這座城,您就有了入主中原的據點。否則爲什麼郢國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這座城?”

“是,”太子安回到了最初的計劃上來,收斂心神,說道,“據點非常重要。”

雍與郢都是中原人口中的“蠻夷”,一個在北,一個在南,狹義的中原,所指無非洛陽、嵩縣等天子轄地,以及樑與鄭的一小部分。

雖說長江中下游已被歸入了泛義上的“中原”,但大家在歷史中仍認同各自“蠻夷”的身份,姜恆自然理解,在黃河流域獲得一個據點有多重要。雍國需要嵩縣,正如郢國需要照水城。

有了這座城,郢國便能源源不絕地派出駐軍,從中原腹地發兵,四處征討,結束曾經被長江與玉衡山所阻隔的歷史。

“接下來您需要加派軍隊,”姜恆說,“不惜一切代價,儘快重建照水,利用好此城,作爲爭霸中原的最大倚仗。”

太子安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欣然點頭道:“你是對的,當真算無遺策,哈哈,哈哈!”

太子安乾笑幾聲,姜恆又道:“這兩天我就準備北上,與他會合。”

太子安又是一怔,說:“你這就回去了?”

姜恆笑道:“還會回來的,畢竟我哥最重要的任務完成了,我得去看看他,就當替殿下犒軍去了,如何?”

“這……”太子安顯然有點疑慮,說,“就怕又有刺客……”

“我秘密出行,”姜恆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姜恆雖說不上精通易容,但要瞞天過海並不難,之所以沒有在耿曙身邊易容,是因爲他們的關係實在太好認了,殺手也許認不出自己,但只要盯着耿曙,看他與誰形影不離就行。

太子安彷彿下定決心,說:“讓項將軍護送你,必須到子淼身邊,我才能放心。”

姜恆這次沒有推辭,點了點頭。

海東青再一次回來時,姜恆已準備動身北上,既有項餘護送,便不太需要易容了。

耿曙來了一封信,姜恆叫苦不迭道:“怎麼又來了?不是說了讓你別來的嗎?快回去,你還要偵查。”

姜恆展開信,看了眼,耿曙之聲彷彿就在耳畔。

“城破後,百姓們都很好,我親自去看過,也囑咐了屈分,不要劫掠,不能殺人,恆兒,放心罷。答應你的事,我一直都記在心上。”

項餘等在門外,朝姜恆說:“愚兄還有少許事要處理,去去就來,賢弟跟着侍衛們出發就是。”

姜恆點點頭,在出門前,他匆匆寫就兩個字:等我。便迫不及待,出門翻身上馬,前往北方。

河洛兵道,洛水穿過此起彼伏的丘陵,穿過廣闊的原野,在此處匯入黃河。

離開漢中與河套之地,將軍嶺下,耿曙率領他的兵馬,又是一日一夜急行軍,來到鄭軍的必經之路上,吩咐手下散入山林,準備埋伏。

照水城破後,耿曙分文不取,更約束手下將士,不得作惡。他先是按計劃,將八千王軍交給宋鄒,讓他帶兵回往嵩縣,自己帶着剩餘的兩萬人趕往東中原,距離崤山兩百二十里地外,爲雍國截斷這支樑人的唯一希望、太子靈所率領的救兵。

海東青回來了,耿曙展開布條,看了一眼那兩個字,朝風羽問:“這麼着急做什麼?我的恆兒還好麼?”

風羽自然無法回答,擡頭疑惑地看耿曙,耿曙摸了摸它,他與姜恆摸了風羽頭頂的同一小撮毛髮,便權當是手指互相觸碰過。

“吃點東西,就偵查去,”耿曙說,“這些日子辛苦了,孤孤單單,回頭給你找個伴兒。”

“喲!回來啦!”將士們又見着這隻神鷹了,大家都很喜歡它,只因它立過不少功勞,若沒有它,只不知每場戰事裡要犧牲多少弟兄。

一名萬夫長聽見耿曙的話,笑着說:“也該給它找個媳婦了。”

衆人便在溪邊的篝火前坐下,看着海東青進食。

風羽開始啄食生肉,耿曙心道我都還沒有成親呢,還惦記着你成親的事,這麼好的主人上哪兒找去?

風羽吃完,又開始喝溪水。

耿曙在溪水裡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都說他像父親,他卻覺得自己不像刺客,反而像個武將,他像武將一樣生活,像武將一樣吃飯,哪怕眼下,也像武將一般,在一塊石頭上,分開兩腿,一手按着左膝,揹着一把劍,粗獷地坐着。

他打量水裡的自己,心想姜恆喜歡這樣的他嗎?

姜恆似乎從未表達過,喜歡什麼樣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罷,耿曙很清楚姜恆的眼裡只有他一個,可那是不是喜歡?像他對姜恆一般的喜歡?他不確定。

他們彼此之間的感情,耿曙已經說不清了,起初他覺得不管姜恆是誰,他只想與他相守在一處,那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願望。

那是喜歡嗎?

入夜,將士們對着篝火閒聊時,耿曙坐在一旁沉默聽着。

“殿下,”一名千夫長問,“咱們還回嵩縣麼?”

耿曙回過神,說:“你們想回?”

衆人互相看看,彼此示意,反正在耿曙面前,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想。”萬夫長替他們答道。

“爲什麼?”耿曙在心裡想過,這次伏擊結束後,幫助雍國取得安陽,便將軍隊的指揮權交回去。

衆人都笑了起來。

耿曙:“?”

“不少弟兄,”萬夫長說,“在武陵駐軍兩年,都有心上人了。”

耿曙明白了,士兵們在雍國的婚事,大多都不能自己做主,婚事有父母之命,但這些人從小都是與父母分離,被當作棋子培養的,七歲就到軍寮習武,自然無人來說媒,於是大雍官府便以國君的名義,爲他們指定一樁婚事。

當然,這說好聽些是婚事,說不好聽,則是配種。所謂成親,不過也是官府爲適齡的女子分配住所,軍人們回去後短暫相聚十天半月,生下孩兒,母親把小孩養到七歲上,再交給國家接管。

眼下雍國士兵駐留嵩縣,雖依舊軍紀分明,卻有了與當地人相愛的機會。

“溫柔鄉就是英雄冢。”耿曙說。

衆人不敢再說了,耿曙又道:“卻也是人之常情,我儘量罷。”

聽到這話時,當兵的紛紛鬆了口氣。

“我也不奢望能成親,”有人道,“只求這輩子能再見上面,就知足了。”

耿曙:“說說?哪家的姑娘,讓你這麼愛她?”

起初大家都不敢說,卻見耿曙那認真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萬夫長便說了些,俱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跟着耿曙這些年,婚配算晚了,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在嵩縣找回了自己。

耿曙聽他們的心願。每一個人,不是幾乎,而是真正的每一個士兵,他所認識的、叫得出名字的每一名戰士,心裡最大的願望,大抵都是成家、養家,有一個在落雁城,又或者別的什麼地方,等待他出徵後回去的心上人。

也正因從將士們身上,他漸漸地明白到,自己離不開姜恆的原因,那感情,早已不僅僅是兄弟之間的羈絆。

“你會爲了心上人叛國麼?”耿曙忽然問。

衆人登時色變,萬夫長道:“那絕對不會,只是……”

萬夫長跟隨耿曙最久,每次殺敵俱奮勇當先,他也是最瞭解耿曙性格的人,知道他沒有城府,更不會試探自己的弟兄,問什麼就是什麼。

“只是什麼?”耿曙說。

“讀書人說,國與家不能兩全。”萬夫長說,“若能兩全的話,還是有這麼點希望罷。”

耿曙點了點頭,說:“成親很好的,兩個人,一輩子,誰就再也離不開誰了。”

“得碰上真正喜歡的。”萬夫長笑道。

“如果有一個人,”耿曙又忍不住問麾下將士,“讓你時時刻刻惦記着,只想一輩子與他過,不再想別人了,可又不成親,這又算什麼?”

“爲什麼不成親?殿下趕緊成親啊!”將士們紛紛笑道,“這還不成親,等什麼?恭喜殿下,是哪家的姑娘?”

耿曙沒有再說下去,收起劍,轉身走了,吹了聲口哨。

“風羽!”

風羽展翅飛起,停在耿曙的肩鎧上。

下屬們自然知道耿曙不愛談這個,大家卻很尊敬他,沒人開他玩笑。

耿曙獨自穿過黑暗的樹林,沿着溪水走去,溪水中倒映着月色,猶如無數從上游漂下來的銀色魚鱗。

我是什麼時候愛上恆兒的?

每當耿曙想到這個問題時,就難堪得想給自己一耳光。但他又忍不住想回憶,只因那些回憶裡承載着許多他也未曾發覺的美好,就像糖一般,吃完之後甜味都沒了,卻總能想起來。

也許從他跋山涉水,被荊棘掛得滿身傷痕,遠赴潯東城,並敲開姜家沉重大門的那一刻,姜恆朝他伸出手時,他就愛上他了。

還是在昭夫人離開的那個黃昏,姜恆被她摟在身前,望向坐在一旁的他,孤獨目光流露的那一刻?

抑或在洛陽城牆上,飲過酒的他,站在城頭,不捨地看着姜恆離開,那個雪夜裡,姜恆很高興、很愜意,在雪地裡像只小動物一般撒歡,邊跑還邊唱着歌。

天地一指,萬物一馬,耿曙每當聽到姜恆告訴他這些話時,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還有他誦讀詩書時的“上古有大椿,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抑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從小到大,耿曙總是覺得他與姜恆之間,時時缺了什麼,自己無論如何疼他、如何逗他、如何愛撫他,總有那麼一小塊,是他無論如何也抓不住、觸不到的。

他想要回應,這是他猶如本能般,生命裡最強大的慾望,這慾望無從紓解,只能等待姜恆給他。

可耿曙實在太難開口了,他根本無法預測,姜恆對此會有什麼反應。好好的兄弟,居然變成了這樣的關係,就連耿曙自己,也越想越是覺得難堪。但他想要他,他無論如何都想要他,這是他唯一的願望。

曾在雍國軍隊中,他對男子關係也時有耳聞,卻都比不上小時偶然撞破姬珣與趙竭的那種關係時,來得震撼與驚訝。仔細想來,王與將軍,這樣又彷彿天經地義,本該如此。

傳唱天下的“越人歌”,正是一名船伕對王子求愛若渴的歌謠,對越人而言,男子之間彼此相愛原屬尋常,界圭待汁琅,便是對自己感受絕對忠誠的體現。

耿曙雖未愛過除姜恆之外的少年,卻從不覺得界圭逾矩,更不認爲一個男性朝另一個男性示愛有悖人倫。

那天在教坊裡,姜恆甚至還說“真好啊”,對此,他能接受嗎?這麼想來,姜恆似乎也不覺得傷風化。

耿曙總是想起趙竭,他急切地渴望像趙竭佔有姬珣一樣,完全地佔有姜恆,只要再進一步,這最後的一步……從此姜恆就徹底屬於他了,他願意當他的保護者,哪怕刀山火海也會爲他去。從今往後,從小到大,他未能得到的那一丁點、姜恆心裡的最後一個地方,也將隨之徹底屬於他。

但阻礙他們,最重要的問題並非他們都是男子,而是……他們有血緣。

如果不說呢?耿曙也想過,可這不是畜生麼?姜恆還以爲他們是兩兄弟,兄弟之間做那種豬狗不如的事,他一定會被嚇着的。

“去偵查。”耿曙朝風羽說。

風羽振翅,飛走。耿曙嘆了口氣,跪在溪水前洗臉。

“早知道你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河對岸說,“我就不來了。”

52.述職卷114.桃花殿121.臨別曲93.凍羊羹86.眼中釘197.金玉簪189.太史威16.星玉珏111.銀面具46.蝕骨毒73.釋嫌酒122.出質行124.沉江舟140.武陵侯61.汀丘宮148.琴鳴殿172.神秘客24.鬼先生117.肉中刺164.禁足令51.花下劍64.天子軍173.卜運籤141.晉廷臣4.逃生子105.車裂刑150.繡畫屏197.金玉簪134.馬車伕154.穿喉刃93.凍羊羹112.碎玉訣193.越人劍25.淬毒手173.卜運籤103.沙畔燈59.鐘山雪45.故人子42.盲眼藥176.汁家人40.埋骨地116.固城牆128.寅丁坊23.透骨釘22.洛陽焰152.鐵招幡171.東來屍35.海東青137.教坊司26.楓林村143.踏夜蹄39.三人言184.脫繮獸20.屠蘇酒46.蝕骨毒148.琴鳴殿2.三國使64.天子軍170.濟水舟94.三重面199.隱世居75.北飛雁41.公孫氏124.沉江舟142.培花術164.禁足令117.肉中刺139.容身處90.賣貨郎185.心頭石87.曾家主23.透骨釘72.飛箭雨69.冬至祭9.染血琴4.逃生子107.濺血誓62.不速客115.血月門151.油紙包84.林胡謠138.驚天雷45.故人子52.述職卷126.琉璃席32.紫金牒196.世間情66.攻心計81.風戎人7.春日牆156.訴悲歌126.琉璃席36.南征軍154.穿喉刃135.桃源班152.鐵招幡117.肉中刺125.江州城84.林胡謠138.驚天雷
52.述職卷114.桃花殿121.臨別曲93.凍羊羹86.眼中釘197.金玉簪189.太史威16.星玉珏111.銀面具46.蝕骨毒73.釋嫌酒122.出質行124.沉江舟140.武陵侯61.汀丘宮148.琴鳴殿172.神秘客24.鬼先生117.肉中刺164.禁足令51.花下劍64.天子軍173.卜運籤141.晉廷臣4.逃生子105.車裂刑150.繡畫屏197.金玉簪134.馬車伕154.穿喉刃93.凍羊羹112.碎玉訣193.越人劍25.淬毒手173.卜運籤103.沙畔燈59.鐘山雪45.故人子42.盲眼藥176.汁家人40.埋骨地116.固城牆128.寅丁坊23.透骨釘22.洛陽焰152.鐵招幡171.東來屍35.海東青137.教坊司26.楓林村143.踏夜蹄39.三人言184.脫繮獸20.屠蘇酒46.蝕骨毒148.琴鳴殿2.三國使64.天子軍170.濟水舟94.三重面199.隱世居75.北飛雁41.公孫氏124.沉江舟142.培花術164.禁足令117.肉中刺139.容身處90.賣貨郎185.心頭石87.曾家主23.透骨釘72.飛箭雨69.冬至祭9.染血琴4.逃生子107.濺血誓62.不速客115.血月門151.油紙包84.林胡謠138.驚天雷45.故人子52.述職卷126.琉璃席32.紫金牒196.世間情66.攻心計81.風戎人7.春日牆156.訴悲歌126.琉璃席36.南征軍154.穿喉刃135.桃源班152.鐵招幡117.肉中刺125.江州城84.林胡謠138.驚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