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濃濃霧氣中，試刀人家族那數十口人的激烈打鬥聲越來越小，最後接近於無。
六位端坐雲頭，氣息浩大宛若日月的真人，盡皆目光平靜，眼皮子連眨都沒有眨上一下。
但對這【人道洪流】傾覆而下的慘烈惡果，也不免慎重起來。
嗚嗚嗚
太白化身伸手一招，頓時有陣陣陰風席捲而過，將那數十道自相殘殺而死的摩羅鬼魂全都拘到身前。
失去了肉體，靈體又被污染之後，它們已經開始漸漸向着野獸的形態轉化。
長出利齒、獠牙，乃至尖角、皮毛，還在扭動着身體瘋狂嚎叫。
看到殘留在它們鬼體之上，一個個越陷越深的漆黑掌印，青霞真人語氣凝重：
“天河從三十三天向着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倒灌而下，本身殺傷力卻不大。
洪流只是確保其勢不可擋的載體，裡面裹挾的那些黑泥纔是害人的關鍵！
污染靈體，引動惡念，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擡起頭來恰好看見王遠和凰嫵對視一眼，目露訝色。
因爲他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或者說他們見過這種東西。
異口同聲道：
“性本惡！”
當初，王遠潛入“修羅鬼國”撞破“性本惡”誕生的過程時。
親眼見過每一個定製化投胎走“轉生湖”輪迴的鬼魂，都會被鬼吏在額頭上蓋上一個黑色的印記（439章）。
這個印記能夠持續滲透【真靈】，經過多次輪迴之後，將他們水到渠成地徹底轉變成“性本惡”。
當初在收服了女性阿修羅【軍主】甘加之後。
王遠就知道了鬼吏蓋章所用的“印泥”，其實就是製造“性本惡”的關鍵，卻一直沒有搞清楚來源。
未曾想竟是天河河牀中的淤泥。
“人間早已經充滿了被淤泥污染的【性本惡】？”
看到四位真人臉上的駭然，王遠點點頭爲他們解釋道：
“正是！
這充滿衆生惡意的淤泥，針對的便是人之七情六慾。”
眼：見欲，貪美色奇物；耳：聽欲，貪美音贊言；鼻：香欲，貪香味；舌：味欲，貪美食口快；
身：觸欲，貪舒適享受；意：意欲，貪聲色、名利、恩愛。
事實上這玩意兒跟另一套理論：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淫慾、暴食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雖說這個時代的儒家倡導“存天理滅人慾”，認爲人慾通通都是不好的東西。
但有句話說的好：“萬惡淫爲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實際上，有情衆生的千般欲求本就是人之常情，各種各樣的慾望纔是社會進步的驅動力。
並沒有什麼好迴避的。
“本我”產生七情六慾，是慾望，是驅動力；“自我”是意識，是控制力；“超我”是良知，是道德，是指導力。
三者合一，互相制御，最後表現出來的，纔是一個人真正的樣子。
與修行者吸收【天靈之炁】、【地靈之炁】互相制御，既不偏向瘋狂，也不偏向僵化，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可以說，人在紅塵中，處處是修行，凡人也是一樣。
只要控制好平衡，不超過限度，七情六慾和道德良知對一個人來說，就好是像空氣和水一樣，缺一不可！
可是。
如果不能剋制自身的慾望，讓某一種欲求失控，帶來的後果並不比道法失控更好受。
“超我”崩潰，“自我”失能，最後讓“本我”主事，只會放縱慾望，徹底落入邪道，終至萬劫不復。
這種後天被“人道洪流”裹挾之人，再加上已經遍佈整個赤縣神州，還沒有來得及完全回收的天生“性本惡”集合在一起。
便會讓人間充滿：荒淫無道、嗜殺成性、不孝忤逆、逆反倫常、欺男霸女、貪贓枉法、殺人越貨
破壞凡人倚爲根本的“體制集衆”之道。
特別是在這龍氣法禁和人心願力一起崩潰的亂世之中。
甚至能夠從根源上扭曲禮義廉恥，製造一個個由“性本惡”統治的區域性“禽獸王朝”！
齊布雨使出的那“神之一手”，至此終於算是達成了【勝天半子】的效果。
土着天道註定要吃上一個暗虧。
聽過王遠和凰嫵的解釋，青霞真人臉色更加凝重，總結道：
“原來如此。
這些試刀人夢遊殺人只是表象，實際上是自身的道德和良知，已經駕馭不住被惡念淤泥引爆的七情六慾。
最恐怖的是，這善惡兩面全都是自己。
好像有一隻“蟹奴”入駐了自己的身體，被一點點吃空，人卻根本察覺不到它做了什麼。
最終心智被完全扭曲，從裡到外完全變了一個人。”
“而且，這種力量對人道體制的殺傷力最大。
只要想想，一覺醒來，同一個屋檐下的親人突然變成了隨時會要自己命的仇人。
必定人人自危，互相提防，再難形成合力。
這【人道洪流】分明是要將整個人道都變成億萬座支離破碎的孤島。
時間一長，我等背靠的本方天道都要根基受損，地動山搖啊！”
說話的短短功夫，隨着天門之上的天河水勢越來越大，乳白色霧氣流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很快就漫過了【鐵鎖橫江大陣】所在的位置。
只因他們皆非凡人，在集體潛意識大海中顯化出來的島嶼，也遠比凡人更加高大、寬廣。
還全體處於清醒狀態。
那些人手模樣的黑色浪花，每次想要把他們從個人意識的島嶼上拖下去。
都像是掉到了荷葉上的露珠一樣，眨眼就滑落到一邊，不能傷他們絲毫。
但眼前這片大海卻隨之開始劇烈翻涌。
水面之下那些開啓了靈智的水族，也是有情衆生。
受到惡念黑泥的影響，在水底一一睜開猩紅的雙目，開始奮力衝擊【鐵鎖橫江大陣】。
轟轟轟
又被駐守的天人手中發雷悍然擊殺。
與此同時，太白化身也收到了本體手中【通心法螺】從源頭處傳來的戒律禁忌。
道化天災·人道洪流：
【一、天河黑泥（沉澱在三十三天最底層的人世之惡）能夠污染有情衆生的上限爲道兵。】
【二、當人處於清醒狀態下時，污染效果將大幅降低，預計污染力約爲睡夢狀態下的十分之一。
善惡參半及善大於惡之人，只要境界超過赤篆便可在清醒狀態下完全免疫。
惡人即使是修到黃篆神變境，依舊會受影響。】
【三、若是天性善良，“超我”強大，有良知有道德，可以壓制“本我”之人，即使睡夢中也可毫髮無傷。】
【四、人道洪流跟所有自然災害一樣存在間歇性，第一波潮頭最強，裹挾着最多的淤泥。
後續逐次降低，直到一輪大潮消弭，開始醞釀數月乃至數年之後的下一輪，再重複這個過程。
現實世界中的任何陣局都不能阻擋，只能在夢境中施加影響。
注：大量人口形成的海上羣島是天然的“蓄水池”和“防洪坡”，死道友不死貧道，或可利用。】
太白化身看過戒律禁忌，心頭稍稍一鬆後，臉色又是一肅。
手中掐訣，驀然開口，聲如驚雷：
“敕命！”
包括道侶凰嫵在內，在座其餘五位青篆真人同時起身，左手掐子午訣，當胸豎立，齊齊對她一拜。
雖然阮大姐整天像開玩笑一樣，戲稱王遠爲二當家，其實早已正兒八經在九兵中冊封了他【鬥部】副君的身份。
【大司命】不在，鬥部就是他【太白星君】王老爺說了算。
畢竟。
“陰山道”的規模確實不算大，但手中掌握的青篆級戰力，已經足以跟正道魁首【龍虎廟】比肩。
本體、太白化身、閻羅化身、凰嫵、辛若蘅、高繼聖、再加剛剛突破的周景煥，加起來共有七位。
王老爺有錢、有勢、有打手、有人緣、有靠山，自然誰也沒有提出異議。
另外人道洪流也是他和道侶凰嫵最先預警。
在【尸解仙】本體不能下界、大司命化身缺位的情況下。
應對這第二次天地衝撞的總裁之權，便理所當然地落到了他這位副君的頭上。
“命仙霞觀門人並龍伯、交人、羽人三國天人清繳水妖，肅清近海！
提前打滅東海獸潮！”
上萬修士齊齊一拜。
“遵星君法旨！”
隨即接通【萬象天羅】，將自己的聲音送入所有本土各九兵仙官的耳中。
“雷部諸將官、雷公何在？步雨興雲部龍王、水神何在？”
包括唯一的濁河龍王小姨娘龍韶在內，二部諸仙官的影像通過【萬象天羅】抱拳應諾。
“在！”“在！”
“今夜確保整個赤縣神州天雷滾滾，無人入眠。
命令：申時布雲，酉時發雷，雷鳴不斷，戌時下雨，次日辰時雨足，共得水一尺三寸零四十八點。
此局干係重大，人道大任擔於吾輩之身，務請諸君用命！”
“遵星君法旨！”
整個赤縣神州上空，登時神光大放。
【歸墟】距離東海岸至少尚有大半個時辰的時差，足夠仙官們做好準備了。
至於太白化身自己，在安排妥當之後，重新拉起凰嫵的手，一步踏入夢境之中。
他們的任務最重。
撲棱棱——！
凰嫵鬢角的【禍蝶】振翅，兩人的想象力一齊迸發。
一道根本看不到盡頭的巍峨防洪堤，轟然砸落在集體潛意識大海中。
下一刻。
原本向着正西赤縣神州方向奔涌而去的潮水，被迫轉了一個彎，主體部分斜斜地殺向了西北方的摩羅四島！
正所謂：治水之道，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這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禍水東引，也是“引”嘛。
/107/107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