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王遠之外，其他在宮內執役的太監、宮女全都是一些普通人，又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完全沒有注意到內廷宦官說了什麼。
呆呆看着那個往日裡還算熟悉的“小太監”，接連化作獵豹、飛鳥、蚊蟲、磚石...
想要逃出“上天台”的範圍。
卻在漫天越發凌厲的獄法鉤鎖圍追堵截下，漸漸左支右絀。
只要不能彌補龍氣絲線的缺陷，就算他這【七十二變】變的再天衣無縫，都躲不過氣運金龍的目光鎖定。
【畫皮鬼】做不到，他更做不到。
而且這位萬相老祖的晉升之路，也註定要比王遠還要艱難百倍。
王遠想要成仙，頭頂上只有一個半仙地下主。
萬相老祖頭頂上坐着的，卻是正兒八經的尸解仙【鬥戰勝王】！
除非【鬥戰勝王】哪一天戰死，否則他想成仙就註定會是噩夢難度。
這還沒有算上他身爲一位青篆詭仙，又從哪裡才能摘來一顆最上品的【殺生道果·無生果】。
卡察！
並沒有出現任何意外，他沒能跑出多遠就被鎖鏈鎖住，倒勾貫穿琵琶骨，【七十二變】再也難以爲繼。
隨後就跟自己的前輩【象頭明王】、【屍生子】一樣，渾身血淋淋地被拉上高空變成了人柱。
萬相老祖縱然是一位詭仙，卻也是無可置疑的雍州之主、體制之主。
【七十二變】自然有七十二條單獨的人命，完全滿足祭品的條件。
他唯一比前兩者強的地方，大概就是本體一直留在墓外，沒有一把就輸光底褲。
至此，算上已經變成“不高興”的【蒿里君】，沒有栽跟頭的【法相】境終於只剩下了王遠一個。
也只是暫時沒有栽。
看到【指化假形法】的悽慘下場，一羣宮人嚇得像鵪鶉一樣縮成了一團。
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向着那個負責查驗的宦官表着忠心。
“內官，奴婢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內官，小人當差十幾年從沒有出過差錯，您一定要相信小人啊！”
“......”
其實在大秦帝國的“愚民”、“貧民”制度下，百姓根本就沒有什麼忠君愛國的概念。
只求能在最低限度的物質供應下活下去，換誰來統治他們都一樣。
秦國百姓信奉始皇帝，純粹是因爲長達一千八百年的歷史慣性，就跟佛教徒家裡習慣性拜佛一樣。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產生的民心願力和龍氣絲線自然十分孱弱。
與開啓民智後，那些點亮“心光”的讀書人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倒是這些長期在阿房宮執役的宮人，已經是王朝中少有的靈醒之輩，龍氣絲線比那些愚夫愚婦要強出不少。
這個時候隊伍後面的王遠，也沒有閒心去考慮“馭民五術”和“人人如龍”這兩種統治模式的好壞了。
即將迎來自己的審判。
“爾等不必緊張。
丞相有令，截止到明日屍祭開始，這‘上天台’都只許進不許出。
屍祭時，只有對皇帝陛下絕無二心的虔誠宮人，纔有資格在最接近皇帝大墓的宮苑中服侍。
本官相信你們的忠心。”
在氣運金龍的注視下，宦官再次舉起官印照向最前面的一個宮人。
科儀要求：【在一場祭祀皇帝，如祭祀神明的盛大登基儀式中。
自家的千年王朝重新迴歸人道主流，擇一人間王朝“借屍還魂”，繼而完成最終的晉升。】
爲了配合科儀，最靠近“上天台”的那些參與者，自然是越虔誠越好。
最好能像信仰神明一樣，迷信始皇帝。
這些有資格進入“上天台”的宮人，本就是至少已經在內廷執役多年的老人，素質全都過關。
接連順利放行。
不一會兒功夫就輪到了換上了宮女馬甲的王遠。
這種情況下，就算有什麼好辦法可以彌補龍氣連線的缺點，也已經來不及實施。
王遠只能硬着頭皮。
準備在【官術】臨身的一瞬間。
嘗試用【萬鬼之王】的權能，把畫皮鬼人皮包裹下的宮女魂魄，重新拉到前臺，代替自己接受檢測。
賭一把氣運金龍不能識破自己的僞裝。
“我至少還有【長庚啓明】，只要情況不對就立刻原地自殺，免於像那些可憐蟲一樣變成祭祀科儀上的活祭品。
等到被宮裡的兵將拋屍出去，就可以調取存檔，復活到上一個黃昏或者黎明（473章）。
只是一旦出岔子，之後再想潛入進來可就麻煩了。”
王遠有些患得患失地踏上“上天台”的白玉階，準備咬牙拼上一把自己最不擅長的運氣。
卻不想就在他踏入“上天台”範圍內的一瞬間，心中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季動。
“這是...”
那個先前與自家【地闕金書】互相吸引，有可能讓這門天部道法更進一步的東西，分明就藏在上天台的地下！
一瞬間，王遠隱隱聽到一道威嚴的詔令在自己的心底響起。
從模湖到清晰，下意識便將大半心神沉浸了下去。
當初，他曾經將【地闕金書】與六慾紅塵道法門相合，成就了一門【地部道法·魚龍幻戲法】。
就跟【龍衣益媚法】一樣，可以打破權貴不得長生的禁忌，讓他們也能吸收龍氣入道修行。
如今體內的【地闕金書】再一次萌動。
像磁石一樣，將地下另一門相近路徑的【天部道法】給吸引了過來。
“鬼神之責人，一二行事之失，猶可以善抵，至罪在心術，則爲陰律所不容，今生已矣，勉修未來可也...”
竟是一門【天部道法·皇詔十二律】中，關於【陰律】的殘缺章節。
完美契合的道法知識，只是與【地闕金書】稍一觸碰，便瞬間融合到了一起。
幾若天造地設，一種補完之意油然而生。
“陰律、雷律、火律、瘟律、鬥律、星律、嶽律、雨律、衛禁、鬥訟、雜律、斷獄...
分別對應九部仙官和人道律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皇詔十二律】竟然是始皇帝用來摘取一顆【長生道果】，妄圖以皇帝之身實現長生不老的天部道法！”
王遠從兩相呼應的這兩門道法中，領悟到的隱秘還不止於此。
“人柱祭品、運朝託舉、統管三界、人道至尊...
若是我的猜測沒錯，這【皇詔十二律】分明便是天、地、人三書中的【人書】啊！”
雖然他在這一瞬間得到的知識，只是這門道法支離破碎的殘篇，卻依舊忍不住興奮到微微顫慄。
在赤縣神州的神話傳說中，自古以來便有天書、地書、人書之說。
但三書分別具體代表着什麼道法，卻衆說紛紜，在修行界中沒有定論。
甚至有人覺得三書位格雖定，卻還沒有全部出世。
王遠這位九兵鬥部副君，還是【地書·地闕金書】的主人，對此當然最有發言權。
過去也有各種猜測，今日【皇詔十二律】的出現終於打消了他的最後一絲疑慮。
很明顯許多底層修行者，將各種天部道法統稱爲【天書】並不準確。
屬於人道的天、地、人三書，各自代表的知識和能力，用一句話就可以完整概括：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天、地、人三書在人類歷史的不同階段，依次應運而生。
第一個階段，【殺生樹】剛剛降臨不久，世間被活化的第一種知識便是“屠學”。
這門學問異化爲【萬象天羅】，成爲【天書】最開始的雛形。
“屠學”中的屠，便是“屠夫”的屠，在那個古老的年代，指的就是職業軍人，乃征伐之術。
可以用來溝通土着天道，按照陰德和道法，爲九兵成員分配天地間的各種仙官之位。
讓他們在天部道法之外，還額外擁有了功德成仙的機會。
有【萬象天羅】傍身的【九兵】，在本質上就是一羣掌握着“屠學”的戰爭修道士。
【天書】代表的便是一個“戎”字！
第二個階段，土着天道在僵持中漸漸敗退，最後的地盤只完整保留了下土陰世。
【殺生樹】妄圖一戰而決，藉着西王聖母迷惑穆天子，叩開【地戶】，大舉侵入陰世。
在天地衝撞中，陰山崩碎一角化作先天之寶《小生死簿》，也誕生了【地書·地闕金書】。
非“天地異數”不可修持，能夠干涉世間最核心的運行規則“六道輪迴”，終點便是統治世間所有陰官的【陰天子】。
【地書】代表的正是一個“祀”字！
第三個階段，“百家爭鳴”時知識全面活化。
直到不久後赤縣神州的第一個大一統王朝出現，【皇詔十二律】終於應運而生。
王遠從地下冒出來的零碎知識中得知。
在戰國七雄這個概念出現的時候，七國每一位君王的王印中，都出現了一部分殘缺的知識。
無人能領悟，也無人能修行。
實則當時【皇詔十二律】的原型，就藏在這七國國君的印璽中。
還是由那位掛着六國相印，比一國之君能耐還大的縱橫家率先發現了其中的異常。
秦國掃滅六國的過程，便是集齊七國印璽，並且一點點完善【皇詔十二律】的過程。
在始皇帝完成統一大業的同時，這門天部也以秦國的體制爲根基完善成型。
這【人書】代表的便是一個“國”字！
可以調和【天書】、【地書】，擁有最強的威能，上限更是一切天部道法之最。
只是眨眼功夫，王遠便拼湊出了這人世間最核心的一個大秘密。
就連【法相】真人的大腦都有些微微暈眩。
雙目失神，心底喃喃：
“天道有缺，以人補之！
一個孤立的東西放在那裡，只會越來越混亂，越來越無序，而不是相反。
只有‘人’纔可以逆轉這個過程。
用本該風化成塵的石料建造萬里長城，提煉礦石鑄造出各種精密機械...讓無序變作有序。
這一門天部道法，便是要將天道、仙道、鬼道...通通壓在人道之下，而人道則要在皇帝之下！
三界之中沒有任何存在可以超脫人道，凡人、妖魔、術士、道兵...一切都將化作始皇帝的左膀右臂。
這已經不再是“人皇”的位格，而是“天帝”至尊！
既然世間萬物連同土着天道，皆在皇帝的御座之下，那皇帝又怎麼可能還會受到區區龍氣的掣肘？
自然可得長生不死！”
王遠終於從【皇詔十二律】中窺見了始皇帝的謀劃。
哪怕自己也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兒，依舊不得不震驚於這位千古一帝的野心。
三界仙佛皆俯首，億兆蒼生拜帝王！
就算仇滿天下，也要成就無上大道。
突然。
“你身上的龍氣絲線...怎麼可能？！”
身邊的一聲驚呼，將王遠從對【皇詔十二律】的體悟中驚醒。
擡頭一看。
便發現在【官術】的影響下，一條比所有人加起來都要粗大的龍氣...繩索，將自己與那一條氣運金龍連接到了一起。
更準確的說是以它爲中轉，和【秦律法網】最深處的那一門【皇詔十二律】連接到了一起。
超額通關！
眼前的內廷宦官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片驚喜之色。
“不錯，不錯！
趙婉是吧？你很好，等明日屍祭科儀結束，本官便推薦你成爲上天台的女官。”
祭祀皇帝如祭祀神明，對始皇帝的信仰越強烈，效果自然就越好。
這宦官固然沒有資格知“屍祭”的真相，但丞相傳達的選拔標準卻十分明確。
有這等始皇帝的狂熱“信徒”在手，加官進爵似乎也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多謝內官提攜，全賴始皇帝陛下垂憐。”
宮女“趙婉”盈盈一拜，並不自傲。
只是眼角餘光看向那座靜悄悄的玄武岩墳丘時，眼底的火熱幾乎難以掩飾。
不同於需要一步一個腳印從零開始修行的【地闕金書】，【皇詔十二律】的起點極高。
入門就是青篆（兵聖）巔峰，全部的道法精華都囊括在了這一道晉升科儀之中。
這也意味着，現在未曾成功舉行“屍祭”儀式的始皇帝，還沒有將這一門【天部道法】徹底修成。
——大道無主！
“你的皇詔？不，是我的皇詔啊！”
進入上天台，王遠好似一隻索命的惡鬼，邁着小步似慢實快地走向“屍”所在的那座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