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外風輕花香,景色再好不過。
寧無雙腦中卻空蕩蕩的難受,茫茫然看去,風吹來,她似是弱不禁風一般晃了晃,下一刻,她就栽倒下去。
南宮月大驚失色,風一般衝過來,及時抱住了寧無雙墜落的身體,語氣慌張的叫道:“阿月,阿月……”
“快叫神醫過來!”戴齊青聽到動靜,睜眼看來,也慌了起來,看着少女單薄的模樣,忽然恨極了自個兒的心狠,怎麼就將這孩子逼成了這副模樣,怎麼就忘了,她也是他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啊!
……
“唉,父親,我早就說過,雙雙外柔內剛,咱們這樣是將她往死裡頭逼。”戴雲白想到寧無雙那蒼白的臉,唉聲嘆氣的說道:“雙雙這是招誰惹誰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事情?”
戴相爺將自個兒子孫教養的很好,恩怨分明,雖戴雲白心中也恨不得將仇人斬殺殆盡,但也沒有濫殺無辜的道理,更何況南宮月是雙雙喜歡的人,他心中是希望寧無雙能獲得幸福的,雖然這個給她幸福的人是該死的南宮家出產的。
戴齊青一言不發,不過眸子中的後悔怎麼都遮掩不住,那個孩子是他疼了這麼多年的,如今這樣逼她,他心裡又怎麼能好受?
但國師說過,天朝的生機就在無雙的身上,爲了給那些東躲**,活在黑暗中的人們找一條生路,他只能狠下心逼這可憐的孩子。
“父親,別逼雙雙了。你不是沒瞧見,她見到咱們,歡喜得跟什麼似的,她心裡想着咱們呢。你不知道,她現在都不敢看我了,她這是心疼我啊。這剛剛相見,你就不肯認她,又說什麼她不忠不孝的話……父親,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孩子,這一年多的日子顯然也不會好過,寧家人的薄情寡義咱們又不是沒見過。您又不是不知道,雙雙她看着機靈,其實就是個實心眼的,哪裡受得了您的話。您跟她說什麼國仇家恨的,她連天朝什麼國都不記得,什麼家都不知道,你讓她怎麼跟您一樣去恨?”
見戴齊青始終不吭聲,戴雲白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別說雙雙了,就是我也不恨那些國仇,我只恨害我戴家滿門的畜牲。父親是不是也覺得兒子不忠不孝?”少年的臉上冰冷淡漠,連語氣都淡漠如水,使一番本該聲情並茂的話,說得平板沉靜,沒有一絲波瀾。
每一個國家的變遷,政權的替代,都有着一定的必然性,戴雲白覺得前朝會被取代,何嘗不是貪官污吏橫行,民不聊生所致。
而政權的替代哪一朝那一代不都是充滿了血腥,更何況宣冥國的始祖皇帝對前朝並沒有趕盡殺絕,倒是如今的皇帝心胸狹隘,是個容不下人的,生怕誰顛覆了他的江山一樣。
又想到南宮月的話,戴雲白真想知道這愛江山如命的皇帝聽到自個兒的兒子願意將江山奉上,入贅的話後,會不會氣的吐血?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真沒看出來,狗皇帝居然能生出如此淡泊名利的兒子,這算不算歹竹出好竹?
戴齊青被戴雲白的話說得眉頭一挑,惱道:“你是存心的,是不是?”
戴雲白掃了他一眼,依舊淡漠的說道:“我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父親心裡跟明鏡似地。我知道自從國師說過雙雙是維繫天朝生機之後,大家就將所有的希望寄託在她的身上,所以父親才這般逼她,都忘了她不過是個未曾及笄的孩子。”
他皺了一下眉頭,說道:“父親,我卻覺得國師這生機一說,或許另有玄機。”
天朝的國師,乃是藍天之師,只是當年留下這番話後,就羽化飛仙了,所以這麼多年大家都在參悟着國師留下的話,卻沒一個定論。
“什麼玄機?”戴齊青看着戴雲白,這個兒子從小就聰慧異常,他的話,他向來聽得。
“或許雙雙的這份生機,就在南宮月的身上。”戴雲白緩慢的說着:“我覺得或許天朝落在雙雙身上的生機,是要靠南宮月實現。”否則雙雙一個弱質女流,怎麼帶着天朝重見天日?
戴齊青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生機一說還能這樣解,但他居然覺得戴雲白說得有幾分道理。
愣了半響,他纔開口:“你這樣說,是不是希望我同意他們在一起?”
想到被逼的心神紊亂昏過去的寧無雙,戴雲白異常心疼:“雙雙是什麼性子,咱們都知道。她認準了人就會死心塌地的,若是真的不能與南宮月在一起,估摸着她這輩子都不能開顏。父親,你捨得雙雙一輩子不開心麼?”
反正他是捨不得的,國仇家恨什麼的,男兒挑着就是了,女孩子還是漂漂亮亮,快快樂樂的活着就行了。
“其實我也知道,父親是捨不得雙雙一輩子不開心的。樹挪死,人挪活,國仇家恨那麼遙遠,咱們得爲活人想啊。這個道理,父親其實也懂,只是您一時過不了這個坎,接受不了無雙喜歡南宮家的人,是不是?”戴雲白一針見血。
其實天朝的覆滅,對戴齊青來說同樣是遙遠的事情,而天朝末期的暴政,他也曾聽說過,故而對那個父親效忠的故國,他並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他這般更多是家仇,濃的散不開的家仇。
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戴齊青忍不住閉上眼睛,任由淚水從蒼老的面上流過。
戴雲白上前一步,握着戴齊青的手,輕輕的說道:“父親,您知道的,當初我恨不得將仇人碎屍萬段,以自身換取仇人的性命。可我捨不得您和姐姐,所以我得活下來,活下來好好的照顧你們,畢竟再大的仇,都比不上活着的人。”
“就如同當年天朝覆滅,江山易主,先祖爺爺他們逃出來,歷經艱難險阻的尋找天朝最後的血脈聖公主,想的也是要她好好活下來,他們不願意投降,不願意再去伺候別人,不願意再接受別人的管轄,不願意接受別人的俸祿,他們隱居山野,並沒有去報仇,因爲他們知道只有活下來,找到聖公主纔能有希望。”
“父親,聖公主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如今她佈下的局已經有了想要的效果。蒼穹的皇位,坐着的是有着天朝血脈的帝王,而若是南宮月奪位成功,他又許雙雙一生一世一雙人,將來登上宣冥的王也會是有着天朝血脈的帝王……父親,當年歷經國破家亡的聖公主都放下,咱們也放下吧,等咱們報了仇,我還想帶着您和姐姐安安生生的過完下半輩子呢!”
少年冰雕的面上緩緩的流下淚水,他們戴家揹負的責任到了他這一代也該結束了,若是日後地下見了祖父,他會跪下磕頭請罪。
只是活着,他想帶着他飽受折磨的父和已經瘋癲了的姐,好好的過幾天安生的日子,不管當年先祖受了天朝多大的恩典,到今天他們戴家也該還完了吧!
戴齊青睜開佈滿淚水的眼,望着他,道:“……好,等報了仇,咱們尋個地方,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嗯!”戴雲白也不問他尋什麼地方,只點頭道:“那等雙雙醒來,你就別再罵她了,她心裡已經夠苦的了。”
戴齊青點了點頭,戴雲白轉身,打開房門出去,看到南宮月正面無表情站在外面,他同樣面無表情的走了過去,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步伐一頓,一字一句的說道:“記住你說得話,否則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
南宮月用同樣冷的結冰的聲音說道:“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戴雲白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勾脣,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最好這樣!”
……
寧無雙悠悠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緩緩睜開眼睛,就看見戴齊青坐在她牀前。
“舅舅……”她喚得有些遲疑,怯生生的看着戴齊青。
戴齊青伸手製止她摸向額頭的手,慈愛的說道:“別摸,傷不礙事,神醫的藥很有效,日後不會不留下疤痕,還會是漂漂亮亮的小美人一枚。”
能打趣她了?
“舅舅,你不惱我了?”
寧無雙順從的放下手,眼中晶亮晶亮的看着他,期盼的眼神,看的戴齊青心裡發疼,越發覺得自個兒早先怎麼就說出那麼戳人心的話。
戴齊青靜默了片刻,才道:“是我想差了,你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我苛求了。日後咱不說什麼國仇家恨的,太遙遠了……只是將來的事情,你得自己好好斟酌,宣冥的皇帝可不是個心胸寬大的,你行事小心點,別讓他察覺你的身世。”
他這般就是容許他們在一起,可一旦寧無雙的身世曝光,皇帝第一個滅了她。
“嗯!”寧無雙點頭,淚眼迷濛的看着戴齊青,她知道讓戴齊青做出這樣的妥協有多不容易,說穿了,也不過是因爲他真心的疼她。
戴齊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嘆口氣說道:“雲白說了,能活下去比什麼都要緊,咱們不能爲了死去的人爲難活着的人。所以你得好好的活下去,那麼多人用生命護着你,你應該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