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繁華,小秦淮河是一景點,但太過喧鬧,真正底蘊深厚的世家往往不在這裡,而在秦淮河對岸的紅棕地。
傳聞那裡的土地都是少見的紅棕壤,植物生長茂密,靈氣十足,富有生機,大概揚州最強的降師都在那裡居住,這也意味着同在紅棕地的世家主動是比其他地方的人多了許多安全的。
何況那紅棕地本就有風水法陣庇護,這在淮南道人盡皆知。
而淮南道上最顯赫的淮南侯府就坐落此地。
楊柳堤岸,鳥語花香,亭臺水榭嫋嫋煙雨中。
傍晚的時候竟下了雨。
“小姐,下雨了,可得小心寒氣入侵。”管家嬤嬤帶着侍女舉着傘帶着披風來,將披風小心給孟挽墨繫上。
孟挽墨手裡還握着一卷書香夜雨,看起來是很輕快斯文的書,要麼是琴棋書畫,要麼是閨閣女子最喜歡的話本兒,但真正內在卻是講佛家哲學的,一般女子很少會看這種書。
畢竟世家多敬佛,但千金懂佛太多易傷情根,若是看破紅塵遁世了還不得把爹孃給心疼死。
只是淮南侯府的千金年少經歷與衆不同,侯府對此並不苛求。
“不過是濛濛小雨罷了,不會傷寒的。”孟挽墨淡雅一笑,卻也由着嬤嬤將披風帶子繫好。
“小姐體弱,可得留心着呢,否則小的們得心疼死,更別說夫人了。”
“母親遠在河南道青州禮佛,也不知那邊是不是也下了這等時節小雨。”孟挽墨眉宇娟秀,似有隱隱思念,低眉順眼之中清嬈瑰麗,外襯小雨濛濛,越發襯她窈窕纖細的身姿如煙雨中的引素仙靈,端是讓旁邊的嬤嬤跟丫鬟們都忍不住看呆的。
難怪淮南侯府這兩年徵選護院首要求品格定力,其次纔是武功身手。
“聽說青州的小明寺是我們大唐最清雅的佛家靜地,有冬雪茫白的大氣,也有春雨蘊柔的生機,美景十分不俗,且能靜心,夫人最喜安靜,在那邊縱然是小雨,怕也是歡喜的。”
嬤嬤笑言,孟挽墨也笑了笑,“父親常年在外守邊疆,母親擔心他,年年禮佛,但最愛去的還是小明寺,但家中的事兒也得時常跟她傳書才行。”
頓了下,她隨意問道:“這些時日城中可有什麼異事?吳家那邊還是不清淨嗎?”
吳家的門楣跟淮南侯府是決然比不上的,但特殊在跟范陽盧氏有些許掛鉤,淮南侯府是軍侯,自不能懈怠。
何況,聽說那吳家被邪祟纏上的是一稚嫩小童,難免惹人擔憂一些。
“且說小姐問呢,剛有管家來報今日城中小秦淮河那邊確發生了一件事兒,跟吳家掛鉤,但也跟那商賈章家搭上了。”孟挽墨不急着問,因爲總會說的。
嬤嬤很快娓娓道來,繪聲繪色的,端是一個說書的人才,彷彿要以此給自家小姐解悶。
但嬤嬤很快發現自家小姐面色有些微變化,說完後,聽她若有所思得問:“你說那動手的女郎容顏盛事頗爲張揚又驚才豔豔?”
“是的,仿若十分年輕,但厲害得很,也長得極美,還跟崔涼崔東家跟范陽嶽柔有舊交”
“崔涼跟嶽柔本就是表親,算上范陽盧氏的盧易之也是難解的姻緣,但這三人都是十分優秀之輩,能讓他們同時結交,這個女子自是十分厲害的。”
孟挽墨這樣說,但語氣頗爲平靜,彷彿也沒什麼動容,那她之前表情微變又是?
嬤嬤們那裡敢揣度一二,畢竟孟挽墨也是慧敏超凡之輩,並不下於侯夫人,否則也不會在侯夫人離開後由她掌握侯府。
入夜,吳家一偏僻小院四處有大量軍衛防守,這小院看起來簡單,但內在是吳家的審訊房,其實每個世家都有這樣一個地方,畢竟家族越大,越多的秘密跟骯髒事兒,若是沒有這樣一個地方隔離關押審訊,豈不是將一切都暴露給別人。
屋中溫度挺高,有烙鐵燒肉的滋滋聲,也有鞭子抽擊聲。
片刻後,吳淼走了出來。
“父親,那姓張的嘴太硬,愣是半點不露,至於呂俊畢竟身份特殊,我們也不好實際動手”
吳三爺正仰頭看明月,聞言似乎並不意外,只淡淡道:“關着他們重點不在於逼問出什麼,而是能引出什麼人。”
吳淼一怔。
吳夫人也得到消息了,此時正跟三夫人在屋中說話,輕聲細語,十分溫柔,偶爾還間隔着一個女童稚嫩柔軟的聲音。
沒多久吳夫人就離開了這銀杏小院,在門口遇上了吳三爺兩人。
“阿淼,要用心謹慎,保護你嬸嬸跟妹妹的安全。”吳夫人語重心長,吳淼點頭,“母親放心,我一定保護好嬸嬸跟丹丹。”
吳三爺笑着拍了下他肩頭,一邊護送吳夫人離開。
三夫人撫摸着吳丹丹頭上的呆毛,眼裡是如水的溫柔,輕聲哄着她,但吳丹丹還是很快就入睡了,看着女兒疲倦且烏青的眼底,三夫人心疼得不行,但撫了下眼角又丁點不露,母爲子則強。
吳淼看到屋中燈熄滅,便是帶着護衛在附近巡邏起來。
揚州城的偌大莊園中,雖不是冬季,但門窗緊閉,爐子裡還生了火。
崔涼身上依舊披着厚厚的披肩,身下坐着也是厚厚的毛絨攤子,手中還握着暖爐,修長的手指翻開桌子上的一冊賬簿,靜靜看着,半響,管事餘風進門來。
“東家,呂家那邊已經得到消息了,已經連夜派人來揚州,但又放出了一信鴿,探子打下信鴿抄了信重新安排放出,這是另用信鴿傳來的復抄信。”
他呈上信紙放在桌子上,過了一會,崔涼看完了那一冊賬簿放下,喝了一口旁邊小爐熱着的參茶,然後纔拿起那一卷小紙。
輿師敬上,吳家小娘有異,有降師阻之,求輿師相助。
他看到這一行字,微微挑眉,指尖敲擊桌面,淡淡道:“左道旁門,陰祟出於人,沒想到不止劍南道不安生,淮南道也熱鬧了。”
餘生:“東家,這信鴿已被探子下了餌料,已放出飛鷹跟蹤,不日就查到蹤跡,可需許師傅前去一看?”
崔涼指尖頓了下,眉眼如畫,還有幾分輕緩從容,“我又不是那盧易之,端着大理寺少卿的身份還得去操心降道的事情,這什麼輿師也是降道的事兒,自有人去料理的。”
他指尖翻卷着那小紙,忽問:“你猜若是那顧姑娘知曉這件事,會不會去?”
餘生一愣,細思了下,其實也不是那麼難以考慮的事情,他有些尷尬,“怕是不會吧。”
不用怕是,是根本不會。
崔涼輕輕笑了,“小柔一向良善,終歸眼光是有些奇怪的,年幼時與我這病秧子交好,明知他人會利用這點,卻仍舊因爲怕我難過而不肯避諱,長大了,又獨獨選了這顧曳爲友,依舊不避諱。”
餘生聞言卻說:“但嶽姑娘的眼光也是極好的,前有東家您,後有與衆不同的顧姑娘,不瞞你說,東家您跟顧姑娘約莫是有些相似的。”
崔涼愣了下,若有所思:“是嗎?難道我會在阿柔問她回去還有何事的時候那樣回答?”
餘生頓時嘴角抽搐,只因之前酒樓散了的時候,嶽柔有些捨不得顧曳,便是問她餘後幾日還有什麼事兒,便是想約她再聚一聚。
結果那霸氣側漏的顧姑娘簡單來了一句:“晚上得陪睡。”
當時可把嶽柔跟崔涼給靜默的啊。
沒法接啊,難道問你跟誰陪睡麼?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顧姑娘啊,餘生扶額,卻又下意識想起那位容顏絕世的夭夭。
那位也不知如何了。
神霄北竹峰,沈青玥沉默良久,問正在給花澆水的夭夭。
“夭夭,奎山的風水果然一直很奇怪。”
夭夭轉頭看向她,後者容顏如仙,清冷如月,可夭夭待之一向平靜,沒有撥動。
沈青玥知道這大概這世上唯一一個待她如水的男人了,也是一個小輩。
如水從容,平靜,溫涼。
“前輩對我們奎山很熟悉。”夭夭聲音清淡,卻並非疑問句。
沈青玥默了片刻,說:“我在奎山曾住過很久,於奎山的瞭解怕是比你們還要多一些。”
她偏頭看向芸芸竹海,“奎山的風水詭譎,深不可測,每一個收入門中的人總有不能爲人所知的秘密,或許連自己也不自知,藏着掩着扛着,其實都是忍着。”
夭夭澆花的動作頓了下,垂眼,看着眼前嬌豔欲滴的美人蘭,輕輕道:“佛言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再忍着,也終究是要渡的,區分就在能不能渡,願不願意渡。”
沈青玥看着這人側臉絕色壓得那一叢叢的花兒黯然失色,便是靜了良久,問:“那你是什麼苦?”
她看不透這個人,任何疑惑卻都可以直接問來得到答案,因這個人溫柔內秀,坦然大方,比任何人都來得清透明朗。
所以她纔會看到這個比女子更絕世美麗的後輩回眸一笑。
“我不苦啊,我覺得很開心,一直都很開心。”
因長了一張不容於人間易惹禍亂的臉,因有了一具羸弱蒼白的身體,他永遠只能困於山林,也只能跟親近的人隔離江山河川,他竟覺得自己不苦麼?
沈青玥一時間無話可說,卻見這人放下了水壺,小跑到院子,擡頭看着天,像是個孩子一樣開心得不行。
白鶴飛來。
他的牽掛,他的相思還可寄託。
所以不苦。
沈青玥忽而一笑,奎山果然出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