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真聽到高翼此話,沉默了一會兒,握拳的手一鬆一緊,最後還是將話說了出來,“我若說上幾句好話,那不過是拿你當傻子,既然你問了,我就直說,縱然再來一遍,哪怕是我回到那一日,我依舊如那一日!”
這話完全相當於攤牌了,別說是後悔了,就算是再來一遍,就算是帶着我趙真今日這足以和內氣離體死磕的實力,我於那一日,也只能如此行事,所以別說什麼後悔,我已經想清楚了。
陳曦看着這一幕,頗爲的牙酸,他就擔心這個,但他沒辦法給趙真提詞,也沒辦法私底下教趙真該怎麼回答,更何況這些事情都是必須要有一個結果的,而且這事兒是陳曦沒有辦法下場的。
如果說當年陳曦要殺曹操是真心,那麼到後面,陳曦忍讓,退讓,沒有去殺這些人也是真心。
畢竟真按照這羣人說的,一命抵一命,真當陳曦的廟裡面沒有冤死的鬼不成?開什麼玩笑,早些年在泰山的時候,陳曦無法完全掌握軍隊,且整個時代都充斥着殺戮、屠戮風氣,陳曦還沒有辦法完全扭轉的時候,死陳曦手下的人少嗎?
那幾萬人各個都是該死的鬼?
真不至於!
陳曦如果直接這麼說,將這事扣在時代風氣上,那別人呢?別人不能扣嗎?都能,那還不如不說,更讓人噁心!
所以陳曦在這件事上的態度一直都是默許,默許受害者去去處理,但陳曦沒有去牽頭,也沒有讓兩千石以上的人去牽頭,各憑本事,我給你們串聯的機會,這已經是最大的放任了。
再多的,陳曦並沒有給,因爲不敢給,有些事只能靠時代和發展去抹平,真要放開了殺,那就沒有盡頭了。
國家和政府收攏公權的意義就在這裡,可以放開一個口子,准許你去復仇,但這個准許要是有一個線存在的,狗咬人,人不能咬回去,但人可以把狗下鍋燉了,陳曦准許的是燉了,而不是讓你也像瘋狗一樣咬回去。
問題在於,這個時代的風氣,哪怕是經過了陳曦這麼努力的調整,依舊有很大一羣人抱着狗咬了我,我也要咬狗一口!等我咬完了,你再燉肉,早先陳曦覺得離譜,後來陳曦見多了,也覺得,就這吧,只要別在大街上整出來這一遭就行了。
誠然,整死曹操確實是能斬斷一部分的仇恨鏈,但其他的呢,雍涼之亂呢,幷州屠殺呢,兗州屠殺呢,還有荊州的決堤呢?
這些都要找個當事人,然後拉出來屠了?
算了吧,還是把曹操放了,讓曹操去當靶子,然後有一羣人去追,分散一下注意力得了,總好過,徐州人把曹操噶了,兗州人看到機會,跳出來讓袁家償命,青州人見此讓周圍一圈償命。
那還不如直接散夥了得了。
憑良心說,陳曦確實是拿曹操當靶子,有老曹這個建安年間最大的靶子在,上個時代鬧得最大最嚴重惡性事件的老曹,徐州人一直在追殺,都沒整死,其他地方受了委屈的百姓,也能消停點。
雖說這樣確實不太能對的起徐州人,但陳曦從其他方面進行補償,重新給他們續上家庭的束縛,十年過去,曾經幾十萬的受害者,到現在能繼續追殺曹操的也就只剩下百多人了。
這等行爲不好,但這種行爲有效,陳曦是經歷過那個時代,也清楚那個時代軍隊這把刀,甩出去,就不好收回來的。
那年頭兵過如篦並不是什麼虛言,從皇甫嵩開始到後面每一個將校,沒有一個能做到不禍害地方,甚至地方百姓都習慣了這種事情,知道遭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去應對。
最多最多,董卓和曹操兩個做的特別變態,直接整了一個不封刀,然後整出來了非常離譜的事件。
畢竟那個時代的大背景就是這麼的血腥殘暴,那個時代的士卒,也就是那麼的不拿別人當人。
皇甫嵩服陳曦的一點就在於,陳曦真的讓漢卒這種殺胚做到了對於地方百姓秋毫無所犯,這在皇甫嵩的眼裡簡直不可思議。
畢竟陳曦麾下的一些兵卒,也是跟過皇甫嵩的,皇甫嵩很清楚這羣殺胚是什麼樣的,江廣當年屠戮黃巾,殺俘壘京觀的時候,可是沒有一點點的心慈手軟,現在呢?現在在地方頗有仁名!
還有孫二,孫二屠孟津的時候,也沒見手軟啊,而且相比於江廣殺的還能算是兵卒的玩意兒,孫二那殺的可真的是老百姓,那是真的屠殺,可現在呢,孫二同樣是正直的好男兒。
再還有張二,西涼鐵騎是什麼崽種生物,是個人都心裡有數,說句過分的話,放以前還用整什麼張勇受害者協會嗎?那直接是墳堆!
其他的就不多言了,能到這個水平的,經歷了那個時代的,誰手上沒有無辜的血?
全殺了?
開什麼玩笑,那他媽的直接是賣國賊了好吧!
陳曦所能做的只有歸正風氣,將這些人從瘋狗、野人、土匪等等一個個的非人,甚至是鬼一樣的玩意兒,改造成人,然後即將他們當年的罪孽能削的削,不能削的輕拿輕放,讓時代去撫平。
至於其他的,總不能有人在這個時候來一句細究功過,再行處置這種話吧,那純純是扯淡,這是殺人、屠城、吃人的罪孽,不是你一句有大功,那些死了的,屠了的,被吃了的,就能活過來的!
有些功過可以抵消,有一些是無法抵消的。
所以陳曦從元鳳元年就說了,元鳳之前既往不咎!
陳曦是真的想要既往不咎的,問題在於,陳曦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而其他人做不到,這就是一個連鎖反應,只是靠着陳曦超絕的社會進步措施,嚴厲的懲處措施,以及優厚的賞賜,逐步的扭轉了這該死的社會風氣,讓上個時代那種只要出去幹仗,肯定給你帶回來點離譜玩意兒的軍隊,終於有那麼幾分保家衛國,爲了萬民而戰的樣子。
要知道到攻略南皮的時候,陳曦親自帶的精銳部隊,都難免從南皮城內搶女人,陳曦當時的態度是什麼——臥槽,不要殺人啊,你都將別人的女兒搶了,那是你岳父啊,你居然還要砍對方,過分了啊!
沒錯,那個時候,已經靠着大勝,靠着堆積出來的資源,樹立了自己權威,加強了軍事管制能力的陳曦,面對這種情況,也無法搞所謂的督戰隊去勒令士卒不要去勒索南皮百姓。
那年頭是真的做不到,陳曦那個時候最多是保證自家的士卒只是去勒索,去強要,搶來的女人,是作爲老婆,而不是軍妓,以及最爲重要的,不提刀殺人,只進行威逼。
就這,當年的沮授和陳曦對坐的時候都覺得陳曦非常恐怖,手下士卒居然能如此剋制,當真是天人。
沮授給陳曦發天人稱號,開始捧殺陳曦,就是從這件事開始的。
在陳曦的認知之中,這種士卒已經很垃圾了,但在這個時代,這種攻入城池,還能剋制自身的軍隊已經屬於天兵了。
換句話說,陳曦用了十年左右的時間,纔將士卒逐漸改造了過來,之後纔有了強令軍法不讓擾民,不讓屠殺!
就這現實條件,整個大演武的賽場上,手上沒沾無辜之人鮮血的精銳老兵,除了那麼幾個年輕的天才,絕對不可能有其他的了。
真要按照殺了無辜之人,就得抵命,那全都得死,所以有些話說說就得了,在約束範圍,用時間和空間來消除就是了,少數抵消不了了,能簡單處理的一處理,處理不了的……
嗯,老曹這個靶子好用,先留着吧,畢竟徐州人深恨老曹,十幾年過去了,老曹又距離他們那麼遠,都能組成隊伍去追殺,那就把老曹當靶子先用着吧,等過些年,上一代人死的七七八八,報仇已經不再是主流的時候,整個老曹遺體見面會就是了。
至於說是不是徐州人殺的,那都肯定是徐州人殺的了!
這不,問題就解決了。
只是,除了曹操那種,趙真曾經做的事情,也不好避讓。
“你該死!”原本還有一抹猶豫的高翼,徹底掐滅了自己內心迷茫,雙眼燃燒着厲光看着趙真,他是真的有能打死趙真的方式,在小世界殺了趙真,現實的趙真也會死的辦法。
復仇的信念催動着自身的意志光輝,高翼的實力迅速的攀爬到了巔峰,超六的本質直接在趙真的面前顯現,陳曦的面色變得極爲凝重,高翼在特殊的意志天賦下,其本身破限的意志已經摸到了意志超越。
毫無疑問,這就是高翼說的,殺了你,我在你墳前自刎的底氣,也同樣是隨着時間的流逝,登臨七重已是必然的標誌。
趙真一點辯解的意思都沒有,就那麼冷着臉直接朝着高翼走了過去,既然不接受這個時代的規則,選擇用上一個時代的方式,那就用上個時代的規矩來踐行——力強者生,力弱者死!
剝離了所有的文明,蛻下了陳曦粉飾的仁善,以純粹的獸性來決勝!
拳與拳碰撞到一起,恐怖的勁力濺射,直接將周圍的大氣打成了真空,狂野的暴風讓在一旁觀戰的楊馱連連後退!
反倒是在最中間的趙真和高翼一步未退,皆是決絕的看着對方,朝着對面揮拳。
這一刻雙方的重拳都打出來了風雷之聲,恐怖的勁力餘波迅速的碾碎了周圍的一切,讓楊馱越退越遠,但雙方在如此恐怖的勁力之下,沒有一點想要閃避的意思,皆是決絕的朝着對方全力轟殺而去!
“高翼,痛恨自己的無力吧。”趙真將所有的力量激發了出來,全開的力量崩毀,讓這一刻被塵霧遮蔽的趙真多少有些失真,但趙真這句話無比清楚的傳遞到了高翼的耳中,這是趙真最極限的力量,他要將高翼直接轟殺,連帶着對方的信念一起幹碎!
這一拳打出,高翼的視覺和感知之中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存在,只有這麼一拳!這如同天傾的一拳!
高翼的精神沸騰到了極致,特殊的唯心在這種臨近意志超越的意志下催發到了有史以來的巔峰,然而面對趙真那當真足以摧峰拔嶽的力量,依舊是差了一籌,而這一籌,就是雲泥!
趙真的鐵拳在這一刻打出來的光,打出來了斑斕的色彩,然後就像是轟穿紙人一般將高翼的上半身直接打爆。
隨後趙真沒有多看一眼,轉身離開,高翼戰死,支撐高翼不死於兗州人之手的絕強意志被轟散,連帶着原本只需要花費四五年時間,基本就是坦途的七重之路,被趙真徹底打斷。
“結束了。”趙真朝着楊馱走過來,然後神色漠然的說道。
楊馱也沒多話,細胞級連動發動,幫着趙真將大片破碎的細胞修復好,以保證趙真接下來能穩定發揮。
“接下來徐州那邊還有誰?”楊馱幫趙真治好了傷勢,給趙真丟了一根野生的甘蔗之後詢問道。
“沒了,黃滔到現在都沒出現的話,那就不可能來了,至於其他的,最麻煩的高翼被我打死了,這事已經了結了。”趙真神色漠然的說道。
“你其實可以說幾句軟話的。”楊馱突然開口說道。
“說不出來,誰又不是孤家寡人,我當年當兵就是爲了將別人施加在我身上的罪孽傳遞下去。”趙真冷酷的說道,“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好東西,好的只是這個時代。”
楊馱無話可說,趙真的這個回答,純粹的黑惡,但從一開始經歷了這些的趙真,還真就是奔着黑惡而來的。
“吃人而已,我又不是不能吃。”趙真冷冷的說道,“我也不介意別人來報仇,不提我當年能不能反駁軍令,就說一句,我能反駁軍令,我爲什麼要反駁?殺掉那些人,掠奪那些人的財物,本就是規則!我經歷過這種殘酷,所以我將這種殘酷延續下去,有問題?”
仇恨鏈自我而終這種事情,對於趙真而言,他是做不到的,那是聖人,是大人物的事情,他所能做的就是順着這仇恨鏈,繼續延續下去,憑什麼我經歷了這種苦難,你不經歷?
“你貌似有些極端了。”楊馱很是無奈的說道。
“高翼既然真要殺我,那我絕對不會客氣的。”趙真很是坦蕩的說道,“我思考過我所做的一切,讓我認錯、認罪我可以接受,但若是讓我賠命,我做不到,我會殺死讓我這麼做的人,因爲這是上個時代的規則,既然要踐行上個時代的規則,那就要有被殺的覺悟。”
“不是,人是找你來複仇的,怎麼就上個時代的規則了?”楊馱有些無語的說道,他多少感覺自己的老趙兄弟,今天有些極端。
“因爲這個時代的規則是太尉擔了這份罪孽,我需要承認我的錯,我的罪,而並不需要我付出性命。”趙真看了一眼楊馱,“以我執行的軍令爲罪孽,進而誅殺我,那是上個時代的規則,其實我這個人也喜歡上個時代的規則,因爲我也想殺某個人,但在這個時代沒意義了。”
楊馱心中一寒,但也明白了趙真的意思,我擔多少的罪孽我自己心裡有數,我也不後悔我做的事情,你要以這個爲名來複仇,那簡單,憑本事擊殺我就是了。
趙真能過意志這一關,進而登臨七重,說白了就是因爲他徹底看清了自己,他就是一個壞種,很純粹,但他這個壞種是上個時代那癲狂的時代風氣逼成的結果,上個時代就沒給他當好人的機會。
但現在,他有當好人的機會,那麼他爲什麼要放棄,贖罪?去你媽的!能走到我趙真面前的老兵,沒有一個能說自己手上沒有無辜之人的血,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既然如此,不如以上個時代的獸性來決出來一個高下,咱們都是經歷過上個時代的傢伙,也都接受了上個時代的風氣,現在收起獠牙,隱藏利爪,掩蓋獸性,只是爲了不碰碎這個宛如精美瓷器一般的新時代罷了!
談什麼對錯,說什麼善惡,那是站在天穹上的陳侯纔有資格評論的東西,你我,不過陳侯從地獄之中帶出來,束縛了兇厲,披上了服袍的惡獸罷了,分個高下,再也不見就是!
“高翼能來找我,只是因爲有了這份力量罷了,而我能擊殺對方,也只是因爲這份力量,絕大多數經歷過屠戮,而失去親人的普通人,連走到‘我’面前的機會都沒有!”這一刻趙真身上的冷厲和完全不加遮掩,和之前展露出來的陽光完全不同。
“我等惡獸就不該思考這些東西,由高天之上的聖人或者大盜去指揮即可。”趙真起身朝着自己感知的方向走了過去,楊馱緊跟而上。
陳曦聞言,輕嘆一口氣,趙真,心懷惡意的職業兵!
臥槽,我看你們在討論人民史觀和英雄史觀,各位多看看書啊,人民史觀不是否認英雄,而是支出了英雄出身於人民,以陳曦爲例,英雄史觀是沒有陳曦就沒有可能達成這份盛世,而人民史觀是,陳曦的存在讓這份盛世得以在這個時代降臨,假若沒有陳曦,在經歷了曲折的鬥爭和磨礪,於未來千百年後,這片土地上還是會形成相似的果實。
說白了英雄史觀是這個英雄決定了時代,而人民史觀是,這個英雄讓時代的降臨減少了波折,沒有這個英雄會走彎路,但不會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