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樹人住的本來不是重症監護室。
因爲他沒有錢住。
甚至在聽到自己是胃癌晚期，生命或許只剩下最後兩天時間的時候。
他直接簽了放棄治療的協議書。
醫院處於人道主義，讓他住了重症監護室。
此時。
這裡圍着全是一身土渣渣，滿臉飢黃的農村小孩。
鹿一凡進來後，小孩子們讓開了一條道給他。
劉樹人看着鹿一凡，眼神裡全是絕望。
但，那種絕望，卻並非是對死亡的絕望。
“醫生，我還有多久？”
劉樹人虛弱的問道。
尤其是看到進來的是個這麼年輕的醫生。
他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你的生命，大概還剩下一天的時間。”
鹿一凡實話實說道。
劉樹人點點頭。
是了。
自己反正要死了。
就隨便派一名小年輕來看看就是了。
這也算是不浪費醫療資源。
鹿一凡剛要開口說話。
劉樹人卻躺在牀上，喃喃自語的道：
“我用盡了一生，在這羣娃們心中燃起的科學和知識的火苗。
與籠罩在山村的愚昧和迷信相比，原來是那麼的渺小。
只要這團火苗熄滅了。
這羣娃娃們就會走上和他們父輩一樣的老路。
帶着一輩子的懵懂無知，渾渾噩噩的渡過一生。
就像是我死去的初戀秀秀一樣……”
鹿一凡沒有說話。
靜靜的聽着這名九世善人的“臨終遺言”。
“很多年輕，我跟秀秀初戀，甚至一度達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但是沒想到，多年的情感，敗給了一款山寨手機。
同村的二狗，從城裡打工回來，買了一款山寨的蘋果手機，還有很多城裡山寨的產品。
於是秀秀嫌我沒用，就跟二狗好上了。
但是沒過多久，秀秀就生娃死了。”
“我還記得在秀秀生產那頭，接生婆把生鏽的刀鏟燒紅了就往裡捅。
血流了一臉盆。
在送往醫院的路上，秀秀就嚥氣了。”
“我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幕的發生，很心疼秀秀，但是更憎恨這山村中的愚昧！
二狗用三萬塊辦婚禮，卻不願意爲了母子平安，花兩三百去鄉里的醫院生產。
醫生，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麼嗎？”
鹿一凡微微搖頭。
“最可怕的是，山村裡的習慣歷來如此。
所有人生娃都不去醫院。
所以沒有人怪二狗，只覺得是秀秀身體不夠好，死了活該。
而且，跟二狗的媽比起來，秀秀甚至算是幸運的了。
二狗媽在生二狗的時候。
他爹知道是個男娃。
甚至醫生都沒說什麼，他爹就決定只要娃，不要老婆了。
於是二狗媽被放在了驢背上，讓那驢子一圈圈的走。
硬生生的把二狗給擠出來。
據說，當初生二狗的時候，院子裡血流了整整一圈！”
鹿一凡聞言，心中震撼不已。
他其實知道一些偏遠山區很封建，很愚昧。
卻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封建迷信雖然害人。
但是讓村裡人喪失生命力的，還是他們麻木的現狀。
這些年，村裡將縣裡，鄉里捐贈的農用機器，能賣的賣。
能分的分。
他們並非不懂得用機器可以提高產量。
而是他們根本不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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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窮到頭了，縣裡鄉里自然會救濟。
沒有文化，人都變得下作了起來。
我無論如何，也不想孩子們變成他們的父輩那樣。
不思進取，麻木不仁，下作不堪！”
“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希望，哪怕只能讓他們擁有一點文化素養！
哪怕只能讓他們未來擺脫這個山村，去城裡打工，當個農民工。
我也願意成爲娃娃們的光！”
鹿一凡再次點點頭，表示理解。
“爲了讓孩子們上學，我幾乎把整個村子裡的人都得罪遍了。
有一次，我從縣裡跑了一筆維修學校的款子。
那些人竟然要用來請戲班子熱鬧熱鬧！
我哪裡肯啊！
於是跟村裡人結下了樑子。
半年前，爲了修村裡的老君廟。
村裡人居然想拆了學校！
我拿起鋤頭跟人拼命。
結果被打進了醫院。
也算是因禍得福吧，我被檢查出了早起胃癌。
良性的。
本來是可以在咱們這裡治癒的。
但是兩萬元的治療費，卻讓我放棄了治療。
因爲，我知道。
這些錢，用在娃娃們的身上，能改變他們一輩子！
讓他們成爲真正對社會，對山村有用的人。
而不是混吃等死的臭蟲。”
“都說老師是紅燭，點亮自己，照亮別人。
我很欣慰，自己能燃燒最後一絲光芒，照亮別人。
因爲我也曾經是被照亮的人啊！
我小時候，父母早亡。
以學校爲家。
小學老師把我當成是親兒子看待。
我們的日子過的很窮，但是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了。
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們過年回家。
路上，遇到了兩匹狼。
老師讓我快跑。
等我帶着村民回來的時候。
我的老師，已經被吃的全身血肉模糊，死掉了。
也正是那個時候，我下定決心，要做一名和老師一樣有用的人。”
“讀過書的娃，和那些沒讀過書的總是不一樣的。
或許他們還小，體會不出來。
等到他們大了，就會明白了。”
喃喃到這裡，劉樹人吃力的從牀上爬起來，倚在靠背上，嘴脣發抖的道：
“孩子們，老師在這裡……要教給你們最後一課了……”
劉樹人吃力的拿出一本語文課本。
讓孩子們齊聲唸了起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
唸完這首詩的時候。
門口來圍觀的小護士、醫生以及病人們，都哭了。
像是劉樹人這樣，捨己爲人的人。
已經快成滅絕物種了。
現在大家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但是遇到這種不要命，也要將孩子們的命運拯救起來的人。
他們依然感覺到了心靈震撼！！！
真是因爲自己做不到如此的無私，才顯得這種人的珍貴啊！
鹿一凡也是暗暗感嘆。
難怪他能成爲九世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