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黑衣,頭戴帷帽,手柱柺杖,黑色的面紗遮住了臉龐,看其身姿不過三四十歲的樣子,氣質出衆,舉止優,雙手戴着手套,全身上下不露半寸肌膚,也不知道實際年齡如何。
但聽她的聲音,還有拄着柺杖的模樣,衆人都覺得她應該不年輕了。
一個不再年輕的女子,甚至可能還是已經老去的女子,還能擁有這般曼妙的身姿、優的儀態,令人看得移不開眼,真不敢想象其年輕時該是如何的天姿國色?
連飄逸若仙的舍微公子自她出現以後,也一直在看着她。
她在衆目睽睽之中,閒庭信步一般從人羣中緩緩走過,停在拍賣臺前四五米的地方,用沙啞的聲音,客氣地道:“我乃是墨清公子的仰慕者,願不惜一切代價求得墨清公子的畫像,還請各位成全小女子的心意!”
在舍微公子和她這般優的人物面前,衆人都不意思高聲喧譁了,竊竊私語,都道她年輕時恐怕也如南婉婉一般崇拜和迷戀夏墨清,連老了都要去搶他的畫像。
舍微公子微微蹙眉:“不瞞這位夫人,敝人打小也是墨清公子的追隨者,一生只願成爲墨清公子這樣的畫者,平生最大的遺憾便是不能與其相識相交,所以,此畫敝人志在必得,恐怕不能讓夫人如願了。”
女子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已時日不多,若不能得到此畫,只怕無法閤眼安息,所以,哪怕傾盡一切,我也要得到此畫,還請公子成全。”
衆人:“……”
夏墨清再怎麼有才,也死了三十年了,如今的天下第一才子是夏鶴清,其在繪畫方面的造詣也不輸給夏墨清,他們怎麼卻只執着於早死的夏墨清呢?
聽說夏鶴清很想結交舍微公子,但舍微公子私底下與他沒有任何往來,也從不評價他的一切,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舍微公子是看不上夏鶴清的,唯獨對夏墨清敬重不已。
現在,連這個風華絕代的“老”女子也跟舍微公子搶“夏墨清”,這夏墨清,怎麼就有這麼大的魅力呢?
院長看兩人互不相讓,便撥了撥琴絃,道:“既是拍賣會,那還是請兩位公平地競價拍賣吧。”
舍微公子蹙了蹙眉,道:“十萬兩銀子!”
衆人譁然,沒有任何題字的一幅畫,他竟然肯出十萬兩?就算是夏墨清的真跡,也不過如此,與其買無名畫師之作,不如直接去買夏墨清的真跡來得划算啊,真不知這位舍微公子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麼,這位夫人可還敢跟?
沒人看得到女子的表情,她沉默了一會兒後,慢慢道:“二十萬兩銀子!”
卟通卟通……不少人驚得跌下牆頭與樹頭,被這個數目給嚇到了。
這樣一幅畫,真的有這樣的價值嗎?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一邊想着,一邊看着那兩個怪人。
女子面紗的眼睛,靜靜看着舍微公子。
舍微公子道:“這位夫人,我不是愛財之人,卻賺了不少錢,我還可以繼續加價,加多少都行,只是夫人,您真的要繼續跟進嗎?”
女子幽幽地道:“待我身死之後,我只願抱着此畫長眠,此外,別無所求。我知公子是愛畫之人,但公子擁有不盡的才華與無數的畫作,爲何不能成全老身此生唯一的願望?”
舍微公子沉默片刻後,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我已經感受到了夫人的誠意,我願意成全夫人的心願,不再追求此畫,就此告辭。”
女子一怔,而後對他深深地一鞠:“老身多謝舍微公子成全!”
舍微公子微微頜首,不再多說,轉身便走。
衆人看着他的背影,他就這麼走了?他們還指望着兩人繼續爭下去呢。
女子而後看向院長:“先生,如無人加價,可否將這幅畫交予我帶走?”
院長回過神來,大聲道:“二十萬兩銀子,可還有人加價?”
衆人皆沉默,有名大腹便便的大爺看到剛纔的情形後,心裡一動:何不買下這幅畫,將來再高價賣給舍微公子?
於是他舉手,剛想開口,後腰就被什麼銳利的東西抵住了,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道:“你每說一個字,就捅你一刀,你看着辦。”
這位大爺被嚇到了,下意識地想轉頭,對方又冷冷地道:“你敢轉頭,也捅你一刀,你看着辦。”
這位大爺很想認爲對方是在嚇唬他,但是,對方不像是在開玩笑,而身邊的人都在盯着前方,沒有注意他,他咽喉動了動後,將手收回來,不敢吭聲了。
終於,院長宣佈:“這位夫人以二十萬兩銀子的價格買下墨清公子的畫像,這幅畫像從現在開始就是這位夫人的了!”
說着,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畫像,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放進木盒子裡,蓋好,雙手奉上:“這位夫人,您真有眼光,恭喜您得到了這件至寶。”
女子已經將二十萬兩銀票放在桌面上,這會兒,她擡起左手,拿手背抹了抹眼淚,聲音沙啞得厲害:“多謝鬆崖先生,老身告辭了!”
而後,她接過細長的木盒,單手抱在懷裡,轉身走出去。
院長,也就是鬆崖先生,卻是一怔,驚訝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怎麼會認得他?這般曼妙優的女子,他若是見過,應該會記得纔是啊,但他對她卻沒有任何印象……
不過,她的背影是不是有些熟識?似乎在夢裡經常看到……
難道……
他心頭大震,難道她是、她是……但這怎麼可能?她已經失蹤了三十年,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而且,幾十年來沒有她的任何消息,世人都相信她已經香消玉殞……
可是,她的風姿與背影,與他記憶中的一般風華絕代……
“師傅,您怎麼了?拍賣結束了,咱們還有收場呢……”徒弟在旁邊叫道。
他回過神來,突然像瘋了一樣衝出去,人羣正在離開,門裡門外還是擁護着的,他好不容易擠到外對,哪裡還有那位夫人的身影?
就像夢裡一樣,她無聲無息地來,無聲無息地去,只留下無限的美好與遐思。
她到底是誰?從何而來?往何而去?
松濤書院附近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停着一輛普通的軟轎,黑衣女子上了轎子,轎子起動,盡挑着最偏僻的路線走。
轎子裡,黑衣女子打開木盒,輕撫着那幅捲起來的畫像,低喃:“墨清,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再也沒有什麼能讓我們分開……”
這個世界很大,但於她,這個世界不過就是她與他罷了。
轎子行了大半個時辰後,停在一條清靜的小街盡頭一棟三屋高的小樓裡。
黑衣女子下了轎子,給轎伕賞錢後,走進小樓,將門關好,上到三樓。
這條街是一條很古老的街道,據說曾經是先朝城中心一條繁華的小街,只是到了本朝,京城變遷,這條街就沒落了,住在這裡的都是一些先朝的遺老遺少,既不接受現實,也無力改變現狀,便整日將自己關在屋裡,活在記憶之中。
所以,這條街簡直跟死街死的,很對夏墨清的脾性,而這屋小樓舊歸舊,視野卻極好,坐在三樓的閣樓窗前,幾乎可以看完整個京城,特別是京城的皇宮、城中心、繁華區域,盡收眼裡,也是作畫的好地方。
夏墨清就在這裡創作了很多描繪這個城市的作品,而她也有幸被他帶到這裡,與他一起看城景,畫城景,這裡是她和夏墨清的秘密基地之一,世人並不知道這個地點的存在。
她將他的畫像展開,掛在牆壁上,取下帽子,露出雖然年邁,輪廓和五官卻仍然好看的臉龐。
“果然是你。”一個清動聽,卻泛着惆悵的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來,“除了你之外,沒人會把那幅畫看得那麼重。”
女子身體微微一僵,轉頭,舍微公子不知何時就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她。
她轉身,背對着他:“我已經是死人了,你回去吧,什麼都不要說。”
閣樓只有一扇小窗,今天陰天,屋裡的光線更是昏暗,她的臉龐始終不那麼清晰,更顯得不真實。
“你不是死人。”舍微凝視着她,“你假裝自己是死人,但你其實一直都在活着。”
女子微微嘆氣:“但我的心已經死了,那便是真的死了。”
舍微道:“你就那麼愛那個男人,愛到不惜……拋棄我?”
女子搖頭:“我愛那個男人沒錯,但是,我並未拋棄你,我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長大。”
舍微道:“但你最終還是選擇了他。”
女子道:“原諒我吧,我已經盡力了,他死了,我還活着,這於我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我聽說,沒有女人不愛自己的孩子,”舍微緩緩道,“女人都願意爲自己的孩子放棄一切,犧牲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女子的身體又是微微一震,顯然有所動容,動了動脣,想說什麼。
但舍微馬上又接着道:“但你愛別的男人勝過愛我,是因爲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他看不到的女子的臉上,鬆了一口氣,一副“幸好”的表情,幸好她剛纔沒有馬上接話,要不然就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