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易明真勃然變色,驚呼一聲。
整個屋子裡的氣氛瞬時爲之一寂。
坐在矮炕上和人聊天的老夫人也的倒抽一口涼氣,不由的往炕沿上挪了挪道,“你說什麼?”
“老夫人,出事了!”那丫頭秋寧是前院的灑掃丫頭,如不是這一次事情緊急,也斷輪不上她進得後院直接和老夫人問話。
想到剛剛在門口看到的那個渾身是血的侍衛,小丫頭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驚恐道,“剛纔在門口,昌珉公主的侍衛冒死來報,說是公主的馬車遇刺,請咱們府上着人過去幫忙。”
“這——”暖閣裡一衆的貴婦小姐們都嚇白了臉,議論紛紛。
老夫人勉強定了定神,摸索到炕沿上,黃媽媽馬上過去給她尋了鞋子套在腳上。
老夫人卻是什麼也顧不得的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剛。”秋寧滿臉淚痕的叩了個頭,“當時正趕上五少爺從外回來,就和管家一起帶着咱們府上的護衛去了。”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蕭氏一拍桌子,滿面怒容。
“是啊!這是哪裡來的賊人,未免太過放肆了!”李氏也道,面有擔憂之色。
今日賞花宴的帖子是蕭氏一手擬定的,讓她幫忙分發下去的時候,她看過,原是沒有昌珉公主的。
只是今日一早,宮裡突然傳來消息,說昌珉公主從趙王府淮南郡主那裡聽了消息,要過來湊個熱鬧。
事出突然,府上立刻就緊羅密佈的準備上了,預備接駕。
而又因爲昌珉公主惡名在外,老夫人也是不樂意的。
只奈何她身份尊貴,又萬拒絕不得。
如今偏偏節外生枝,出了這樣的是。
易明真勉強定了定神,對秋寧問道,“報信的人有沒有說,是在哪裡出的事?”
“說是就在咱們府邸後面的的三條巷子。”秋寧道。
易明真說話間卻已經飛快狐疑的把視線調開,狐疑的看向坐在老夫人下首椅子上的明樂——
事情哪有這麼巧的,難道是這個丫頭在作怪?
可昌珉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親妹妹,易明樂她是瘋了不成?怎麼會有這樣的膽子?
因爲急怒攻心,她的視線便袒露無疑,明樂自是收到了。
明樂也不迴避,略一勾脣,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易明真震了震,從她鎮定自若的表情之間又生出幾分惶然——
這事兒,不會真是易明樂這個賤丫頭的手筆吧?
這樣想着,易明真卻也不敢明顯的表現出來,只就擔憂的上前一步對老夫人道,“祖母,公主遇刺,非同小可,依孫女所見,還是吩咐下去,點齊了人手,把府上能用的人都調配過去吧?”
雖然昌珉公主不請自來,但到底也是在前來侯府的路上出的事。
並且好巧不巧的,又是在距離侯府不遠的四條巷子之外。
萬一真有什麼事,回頭孝宗追究下來,肯定要牽連到侯府的。
“四丫頭說的對,趕緊的吩咐下去。”老夫人急忙點頭,一揮手道,“趕緊的吩咐下去,把後院的護衛們也都調配了,過去救駕。”
“是,祖母!”易明真道,一咬牙又面有難色道,“父親今日休沐,和幾位同僚去了郊外走馬,眼下大哥又不在,這該是誰去?”
若是易明威在,也還能勉強用上一用,奈何易明威先行一步,已經和錢四一起去了。
易明真目光一閃,馬上道,“十弟今日貌似是在府中吧,要不我叫人去竹意軒讓他走一趟吧。”
話一出口,易明真已經在心裡冷笑——
易明樂,別以爲你有本事讓昌珉公主進步得侯府我就拿你沒轍!
易明心壽宴那天,昌珉公主和明樂姐弟之間的衝突老夫人已經知道了。
她一向偏疼易明爵,當時聽說昌珉公主對明爵存了不該有的心思就變了臉色。
以至於後來幾次,明樂稱病,拉着明爵一起避開宮宴的場合,這也都是她的主意。
此時要明爵去救昌珉公主之危——
保不準又要生出什麼幺蛾子來。
“胡鬧,爵兒他一個半大孩子,能頂什麼事?”老夫人斷然拒絕。
但話一出後,又馬上察覺失言——
衆目睽睽之下,她這樣決絕的態度,似乎是有放任公主生死安危於不顧之嫌。
老夫人臉上一陣尷尬。
“可是祖母,現在咱們府上也確實沒有人能——”易明真抓住機會,繼續施壓。
“四姐姐!”明樂一笑,起身走上前去,卻是直接身形一轉對老夫人一福道,“祖母,還是我去吧!”
所有人俱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
“樂兒,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退下,不許胡鬧!”蕭氏不悅說道。
“樂兒不是在說笑。”明樂道,目光從容,毫不避諱的直視她,“爵兒年紀小又沒見過什麼世面,現在公主遇險,萬一讓他去了,保不準適得其反,還要給六哥哥他們添亂的。嬸孃忘了,我身邊好歹還有個高手長安,我帶了他去,沒準能幫上忙。”
“可是九妹妹你一個女兒家——”易明真猶且不死心,一咬牙還要說什麼。
老夫人的緊皺着眉頭看向明樂,明樂不動聲色的衝她略一頷首,目光堅定。
老夫人心裡一熱,知道,她是要用這種方式不遺餘力的護着明爵的。
雖然心裡也是擔憂,但情勢所迫,老夫人略一權衡,便沒有拒絕,直接出言打斷易明真的話,“別爭了,眼下救人要緊,就由九丫頭帶人去吧。”
易明真還想再堅持,但老夫人一句“救人要緊”硬生生把她的話給卡在了喉嚨裡。
老夫人說完,又徑自把目光移給明樂,叮囑道,“九丫頭你自己小心這些,把人帶過去,千萬要保得公主無恙!”
“是,孫女明白!”明樂點頭,深深的看她一眼。
老夫人於是也不再耽擱,揮揮手,示意她走。
明樂轉身,一邊吩咐采薇道,“你去明爵那裡把長安給我叫來,我去召集府裡的護衛,一會兒讓他直接去後門找我。”
“是,小姐!”采薇屈膝一福,馬上小跑着往竹意軒的方向去了。
明樂這邊從暖閣裡出來,李氏緊跟着也從裡頭追出來。
“九丫頭,刀劍無眼,這一趟出去,你自己千萬小心着些。”李氏道,一邊快步走着跟上明樂的步伐,一邊言辭懇切的叮囑。
明樂腳下不停,側目看她,微微一笑,“三嬸放心,樂兒此去,只是爲了把爵兒撇開,至於救人麼——”
她說着,頓了一頓,眼中笑意不覺更深,“有六哥哥在,自然是用不着我強出頭的。”
之前在暖閣裡,易明真驟然一提要讓易明爵帶人過去是時候,明樂就已經敏銳的注意到,李氏的目光瞬時明亮一閃。
且不說易明真執意要讓明爵攪和進這趟渾水裡是何用意,但相比李氏是受了啓發的——
昌珉公主遇險,如果易明威能有幸救得公主的話……
即便昌珉公主名聲不好,但怎麼都是皇家金枝玉葉的公主。
如果易明威能做了駙馬,從今以後畢竟身價倍增,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她會追出來,就是爲了藉故囑咐明樂這件事。
卻不曾想明樂眼尖,早就把她的心思看在眼裡。
心事被明樂當面點透,李氏臉上笑容就有些訕訕的。
只不過機不可失,這個時候她也不矯情,反而笑的愈發和善道,“難得九丫頭你有心,爲你五哥考慮的周到,三嬸就先在這裡謝謝你了。” “三嬸說哪裡話,您這樣就見外了不是?”明樂笑笑,腳下步子更快的繼續前行。
那次去廣月庵進香之後,她已經明言接受了李氏的示好。
說白了,至少在明面上,她們現在是名正言順的自己人。
“可不是麼?”李氏滿意笑道,又再囑咐道,“不管怎樣,你自己都要注意着安全。”
“謝謝三嬸關心,我記下了。”明樂點頭應下,“祖母那裡有客,爲免其他人起疑,三嬸也快些回去吧。”
“好!”李氏應道,遂就止了步子,不再繼續往前跟。
明樂腳下不停,直接去後院的值班房找了後院管事媽媽幫着把後院一衆護衛集合起來,帶出了門。
彼時長安已經得了采薇的通知趕到。
簡單的說了兩句話,明樂就翻身上馬,帶着一衆人往自己府宅的街巷走去。
她會騎馬,在侯府中不是秘密,早前剛剛回來的時候就跟老夫人報備過,說是在柳鄉那三年,閒暇無聊時候跟着明爵學的。
在大鄴,上層貴族女子學習騎術並不是沒有,只是相對比較少罷了。
老夫人心裡本來是不甚贊成,但那天也正好趕上她心情好,便也就只象徵性的嗔了明樂兩句作罷。
今日既然是救人的,那就是十萬火急,容不得她擺排場備車了。
武安侯府數十名內院家丁聚集在一起,浩浩蕩蕩的往事發地點趕,除了幾個管事的,剩下人的都步行。
因爲要端着侯府千金的架子,明樂便做小心翼翼狀,並沒有趕在前頭,而是和長安落在衆人身後。
“小姐,屬下來時,小少爺囑咐您,請您萬事小心,以自己的安全爲要。”長安不動聲色的策馬往明樂身邊湊了湊,低聲傳音過來。
“萬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用聽他大驚小怪的。”明樂撇撇嘴,眼底卻是漫上一抹笑。
長安側目看一眼她眼底明澈笑意,急忙別過眼去,沉默着馭馬前行。
一行人馬不停蹄的走,過第三條街巷口的時候,已經能夠聽到明顯的打鬥聲,而且戰況似乎甚爲慘烈,血腥味都彌散到了空氣裡。
這裡早年大鄴剛剛建都時候,曾經是盛京之地無數達官貴人扎堆的聚居地,但是後來,隨着皇宮擴建,大部分的人家都順勢遷居到了皇宮建築羣正南的方位,這裡很多的老宅就空置下來。
而武安侯府之所以還在,是因爲易家人飲水思源,歷代家主都捨不得放下先人留下的祖宅基業。
因爲這裡人煙稀少,所以發生了有人襲擊當朝公主鑾駕的惡性事件,消息也纔會閉塞,不能及時傳遞去官府。
明樂等人到時,昌珉公主的護衛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幾人都是死士,渾身浴血守護在昌珉公主的馬車旁邊。
易明威帶着他從侯府前院帶來的護衛們加入戰圈,也只面前暫時勉強抵擋一陣,不讓那些刺客輕易接近昌珉公主的馬車。
“九小姐?”不懂武功,正在巷子口記得滿頭大汗的錢四驚了一跳,急忙小跑着迎上來兩步,“怎麼是您來了?這裡危險!”
不由分說就轉身一指後院的兩個管事道,“你們快護送小姐回去!”
“二叔和三哥哥他們都不在府中,我是得了祖母的吩咐帶人過來幫忙的,不妨事。”明樂下馬,擺擺手,支開那兩個正在遲疑的管事,焦急的指着巷子里正在激戰的兩方人馬道,“你們都快去幫忙。”
“是,九小姐。”
昇平盛世,居然趕上在京城之地,天子腳下有人行兇。
武安侯府跟來的一衆護衛個個都忍不住暗暗罵娘,自嘆晦氣,卻是不敢違命,提了傢伙一擁而上。
明樂皺眉,似是受不了巷子裡的血腥味,只看了一眼就馬上收回目光道,“錢管家,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呢!”錢四抹一把汗,心急如焚道,“小的和六少爺趕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殺成一片,我們這裡不能看着公主有事,也由不得問,六少爺就帶人幫忙去了。”
“那些人的目標是公主,而且成事之心尤爲強烈,下手全都是殺招。”一直不離左右跟在明樂身邊的長安突然開口道。
錢四怔了怔,隨即不解,“這是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對公主也敢公然下殺手?”
“要麼拿錢辦事,要麼報仇雪恨,無外乎就是這兩種合理解釋吧!”明樂道,目光悠遠的嘆息一聲。
昌珉公主的爲人,得罪了人不足爲奇,但是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攔車對她下殺手的——
這纔是天下奇聞。
錢四一聽長安說對方是想要昌珉公主的命,雙腿就又軟了三分,“這——這可如何是好?”
“長安,你去幫忙吧!”明樂抿抿脣,回頭去看長安,神色凝重道,“昌珉公主今日是要赴我們府上做客的,這裡又離着我們的宅子最近,若是她有什麼閃失,咱們整個侯府都難逃罪責。”
“可是小姐你——”長安猶豫。
“可別!”錢四不等他說完就馬上出言打斷,慌忙擺手道,“九小姐您的安危也是正經事,可半點馬虎不得,長護衛還是留在您身邊的好。”
他說着,還是覺得不妥,就商量着補充道,“刀劍無眼,要不小姐您還是先回去吧?這裡咱們人多,有六少爺在應該沒有問題的。”
“我得了祖母的吩咐,這會兒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何交代。”明樂皺眉,踮着腳又往那巷子裡看看道,“我還是在這裡等着吧,六哥哥和公主千萬都別有什麼閃失。”
“這——”錢四猶豫,但再一想,既然對方的目標是昌珉公主,明樂也應該無事,索性也就不再過問,只對長安囑咐道,“那你保護好了九小姐,千萬別往前靠啊。”
說完又火急火燎的往奔過去,指揮侍衛們幫忙。
明樂遠遠的看着,目光卻是看向對面的街道,心裡一邊默默的估算着時間。
長安全神戒備護在她身側,突然目色一厲,略微垂首湊近她身邊低聲提醒道,“小姐。”
明樂一愣,下意識的回頭順着他目光所示的方向看去。
那邊的巷子裡,一兩個油篷小馬車無聲停靠,車伕帽檐壓的極低,屈膝坐在車轅上,左半邊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分外醒目。
是柳揚!
不言而喻,車上的人,定是宋灝。
這段時間,雙方都無交集。
這人怎麼會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
也就是錢四等人關心前面一條巷子裡的戰況,精神高度緊張顧不上,否則怎麼可能無聲無息躲在這裡不被發現?
明樂眉心微微一跳,回頭看了眼錢四,見他沒有注意這邊纔對長安使了個眼色。
長安會意點頭,提着劍往牆根底下靠了靠,嚴密注意着前面巷子裡錢四等人的動向。
明樂暗暗提了口氣,轉身走到後面的巷子裡,迎着那輛馬車走過去。
見到她來,柳揚一聲不吭的從車轅上躍下。
“你家王爺在車上?”明樂側目看他,淡淡問道。
“是!”柳揚道,擡手掀開門簾,“小姐請!”
車廂裡,宋灝還是一身他管穿的素白錦袍,神色淡然而坐。
明樂擡眸看去,兩人的目光略一碰觸,他卻是一勾脣角,把伸直了的雙腿略微往裡收了收——
是個邀請的意思。
這人難纏,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想就這麼一聲不吭的打發了是不可能的。
明樂雖然不想在這節骨眼上和他在這裡碰面,也只能耐着性子上了他的車。
“殿下今日好興致,是特意來此看我的嗎?”明樂道,開門見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這場談話儘快結束。
宋灝看出她心焦的情緒,反而不緊不慢的扯出一個笑容,“怎麼,幾日不見,你這是要和本王生分嗎?”
“我與殿下,本來就不甚熟識。”明樂往旁邊別過眼去,目光微涼,“再怎麼說,昌珉公主也是殿下您名義上的妹子,我不過是怕殿下你今日此來動機不純,要壞我的事罷了。”
“名義上的?”宋灝薄脣微抿。
如今他在明樂面前已經不刻意隱藏情緒,但這一笑,卻分外森涼。
明樂定定的看着他,“別說您對昌珉公主是真的有兄妹情誼。”
屢次接觸,只從他的眼神中明樂就已經篤定的知道——
宋灝此人,他們本就是同類。
或者更確切的說,宋灝比她還要薄涼冷酷,她對明爵至少還留有一寸餘地,但是宋灝,他對任何人都不親近,即使是和他關係親厚的慶膤公主,他在她面前,也沒有全然的放開去做他自己。
宋灝一笑,眼中笑意就飛快的掩去,攏着袖子靠回車廂壁上淡淡道,“昌珉是皇室公主,就算之前她對十少爺存了什麼心思,你也要三思而後行。”
“什麼心思?”明樂冷笑,“她對爵兒,根本就不是真的有意,卻還要不依不饒的動壞心思,語氣要我處處受制,受她的脅迫,倒不如釜底抽薪,把這件事給徹底了結了。我記得殷王殿下做事就從來都討厭拖泥帶水,總不會是來勸我就此罷手的吧?”
“怎麼會?我有什麼立場勸你罷手?”宋灝反問,微微合上雙眼,“只不過你恨的遠是平陽侯和易明真,此時硬要把昌珉扯進來——昌珉的爲人,你不是不知道,怕是她未必就會如你所願,爲你所用的。”
她真正的目的是彭修和易明真,卻沒有想到,宋灝身在局外,竟就這麼一眼看穿。
“那都是後話了。只要眼下王爺你坦言不是來攪局的,我也就放心了”明樂低頭又擡頭,飛快的把眼底神色藏住,微微笑道,“此處是非之所,殿下還是快些離開吧。”
明樂說吧,轉身就要撩開簾子下車。
宋灝突然睜開眼,眼中精芒一閃的同時,身形也跟着暴起,飛速傾身過來,一掌裹在她的手背上,將她的動作攔下。
他的手掌寬厚,掌心乾燥。
但是這樣一掌壓下來,明樂卻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她略一偏頭,卻發現宋灝的臉孔近在咫尺。
清絕華貴的氣息撲面而來,明樂心下一顫,更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凝固。
“不是說了與你無關嗎?你還要做什麼?”明樂皺眉,重新移開目光,避開和他的正面接觸。
宋灝不語,車廂裡是一片詭異的靜謐氣息,一眼看去情形略有幾分曖昧,卻只有當事人雙方纔能領會到其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息。
宋灝沉默了一陣,手掌卻一直卡在那裡,沒有從明樂的手背上移開。
而明樂很有先見之明的,連試圖擺脫都不曾。
半晌,宋灝扯了扯嘴角,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聲,“抱歉!”
明樂略一怔愣,他卻收了手,就是把她鬢邊一縷碎髮撥到耳後,退了回去。
明樂心下警覺,狐疑的回頭看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灝這人,誰指望他似會對人低聲下氣的說抱歉,尤其是他們之間,似乎也完全沒有這樣的契機。
事有反常必爲妖,由不得明樂不警覺。
宋灝不避不讓,直視她的目光。
雖然說了抱歉,他卻是不心虛,反而坦然一笑,道,“我怕——不久之後就有些事得要連累你了。”
明樂聽的雲裡霧裡,眉心不由的皺緊,心思一動,揣測道,“是惠王的事?”
她和宋灝攪和不清的,就只有宋澤和紀紅紗兩件事。
現在紀浩淵已經走了,如果不走運的被人算舊賬,也就只能是因爲宋澤。
“差不多吧!”宋灝道,脣角微揚帶着淡淡的笑,“侯府這邊的事情早些解決吧,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
他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當初答應易明爵了之後,就真的再不曾和明樂多做任何的往來。
明樂揣摩着她的言下之意,不由的暗暗心驚。
叫她儘快處理好侯府的事?豈不也是在變相的讓她提前安排後事?
“事情到底有多嚴重?”明樂瞬間凜冽的眸光,“如果只是因爲惠王的事惹人懷疑了,也並不是沒有補救的方法——”
“你先去吧。”宋灝卻是打斷她的話,搖了搖頭,“今天不是說這事兒的好時機,改天我再和你細說吧。”
他決絕的果斷,根本不容人反對。
明樂的一顆心懸在半空,但她比宋灝更清楚,今天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
權衡利弊,明樂果斷的沒有再多言,轉身下了車。
柳揚見她離開時一臉的陰沉,馬上就從旁邊走過來,撩了簾子去看車裡的宋灝。
“主子,如果太后真的會對易家小姐下手的話——”他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仔細的又再斟酌了一遍才試着開口道,“或許,屬下可以想辦法把她帶離盛京。”
其實他剛纔將要脫口而出的話並不是這一句。
宋灝自然是心領神會,脣邊綻出一抹冷笑,悠然吐了口氣道,“她不想走的話,你怎麼都勉強不得,不要自作聰明瞭。”
柳揚緊繃着脣角,還想說什麼,最終卻是閉了嘴。
躍上馬車,從容的調轉馬頭,駕車離開。
明樂悄然回到長安身邊時,前面的巷子裡還如火如荼殺的慘烈。
“小姐!”見她回來,長安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後面的巷子,發覺了宋灝的馬車已近離開,臉上表情卻也不見絲毫鬆懈。
而彼時明樂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的巷子裡,根本無暇多顧。
“從頭到尾已經打了快有半個時辰了,前大街那邊,要不要奴才去看看?”長安道,試着出言商量。
“不要了,這時候再做什麼就未免顯得刻意了,安心等着就行。”明樂果斷的擡手製止他。
“是!”長安垂下頭去,片刻之後突然眸光一斂,驟然擡頭往對面的街道上看去,“來了!”
明樂聞言,心神瞬時一斂,也瞬間擡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對面從主街區的方向遠遠轉進來一隊人馬,二十餘人的規模,每個人都騎着高頭大馬,馬蹄輕緩,款步而來。
“侯爺,前面好像有人在打鬥。”陳成看着遠處巷子口若隱若現的人影警覺開口,說着突然目光一凝,定格在牆根底下那個不起眼的角落,訝然道,“好像是武安侯府的九小姐!”
一馬當先的彭修本來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聞言驟然回神,擡頭看去卻赫然發現,不僅僅的是明樂,還有武安侯府的管家錢四都在場。
“好像是出事了。”陳成扯着脖子看了看,謹慎說道,“要不侯爺您現在此處稍後,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武安侯府附近的巷子裡有人廝殺,連帶着管家錢四和明樂都在場。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出了要緊事。
彭修目光一寒,也不等陳成說完就揚鞭一抽馬股,快速往前行去。
錢四正在急的滿頭大汗的時候,聽到馬蹄聲,先是心頭一跳,循聲望去,再見來人是彭修,頓時高興的差點落下淚來。
“侯爺,侯爺救命啊!”錢四見了救星似的揮手迎上去。
彭修本來是預備直接奔過去看明樂,這樣被他一攔,不得已就只能收住馬繮,停在了巷子口。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彭修道,目光往那巷子裡一掃,神色訝然而凝重。
“昌珉公主要往咱們府中做客,不想半路遇到刺客劫車,咱們府上得了消息過來幫忙,卻不想這夥兒賊人鐵了心了。九小姐幫着把後院的守衛一併調來了都沒能把他們制服。”錢四一邊擦着汗,一邊大致的解釋了一遍,“侯爺,你來的正好,快些幫忙把公主的車駕救下吧!”
昌珉公主出事,怎麼那麼巧易明樂也在這裡。
彭修的目光沉了沉,視線卻是越過錢四的頭頂去看一直謹小慎微躲在旁邊牆壁暗影裡的明樂。
“侯爺!”錢四好不容易盼來了救星,再見彭修不動,不由的更急,苦着臉懇求道,“侯爺您幫幫忙吧,公主是金枝玉葉,萬不能有什麼閃失的,咱們侯府擔待不起這份責任的。”
彭修高居馬上,仍然一動不動,目光直直的落在明樂身上。
明樂皺眉回望他,見他一直沒有出手的打算,神色狐疑之下,終於忍不住從那牆根底下走出來,快速迎上去兩步道,“侯爺,救人如救——”
卻不想她身形往那巷子口一現,還不等一句話說完,不遠處激戰的人羣之中突然一人暴起,不由分手揮刀直劈過來。
“九小姐——”錢四慘叫,幾乎就要閉上眼去不敢看。
雪亮的刀鋒兜頭罩下,明樂完全來不及反應,對面馬背上的彭修卻是目色一寒,抖出腰際軟劍。
縱身,橫劍!
只見他空中巧妙的一個轉身,手腕一翻,恰是以自己的佩劍把那人逼近的刀鋒給封了回去。
鏗鏘一聲脆響,火星在頭頂四射開來,只差毫釐。
明樂臉色慘變,整個身體裡的血液彷彿瞬間都被抽空,僵硬的杵在那裡忘了移動。
頭上彭修和那刺客過招,各自硬碰硬的一磕。
那刺客的身手明顯要欠上彭修好些,直接被彭修運在劍身上的內裡震飛,砰的一聲摔在地上,還吐了一大口血,把臉上蒙面黑巾都打溼了一片。
他狼狽的落地,卻在摔下去的瞬間嘶啞着嗓子大聲道,“抓住那個丫頭,抓住她!”
話音未落,原本正在和武安侯府侍衛們糾纏的刺客就於瞬間改變策略,不由分說,齊齊朝明樂的方向撲來。
風向急轉直下,所有人都慌了神。
侍衛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彭修落地,搶上前來就要來抓明樂。
卻不想,前一招那刺客出手,長安不及防備,這會兒他卻是先一步出手,隔着袖子一把扣住明樂的手腕往旁邊一帶,瞬間退出去數仗。
刺客們突然全部奔着明樂來了,昌珉公主那輛被圍困了好幾的馬車終於得以脫困。
昌珉公主從窗簾縫隙裡看到外面情況,不由分說推開車門跳出來。
她本身就極爲狠辣霸道,倒是沒被眼前血粼粼的場面震懾住,反而想到平白無故被一羣宵小之徒圍困這麼久,心裡奴役翻騰。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給我把這些狂妄賊子全部殺了?”下了車,昌珉公主兩眼通紅,廣袖一揮指向一窩蜂似的涌向明樂的刺客。
彼時武安侯府的人已經轉頭去護明樂,而她自己的侍衛不敢違揹她的命令,大部分人得令就提了傢伙追過去,只在她身邊留了兩人護着她往彭修的方向靠過去。
說是事出突然,卻也不過是片刻功夫。
彭修沒再去管那些刺客,是因爲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倒地吐血的那名刺客身上。
那人黑衣黑褲,黑巾蒙面,只露了雙苦大仇深的眼睛出來,但是就在方纔過招的一順他分明記得——
這人使的是左手刀。
而且,身形莫名的有幾分眼熟。
彭修眼中殺意突現,提了劍就要過去。
卻在這時變故又生。
旁邊廢棄的老宅院牆之內,猝不及防躥出兩名黑衣人,身法利落的撲過去,下手穩賺狠,直接把昌珉公主身邊兩名侍衛抹了脖兒了。
眼前血光飛濺,昌珉公主這才覺得怕。
她渾身一抖,卻完全不等叫喊出聲,頸邊已經被一把冷劍卡主了喉頭。
只在這個瞬間,一隻旗花筒從其中一名黑衣人袖間拋入空中。
鳴笛聲一起,原本意圖攻擊明樂的刺客們頓時止住身形,四下裡一陣飛縱,轉眼就奔出去老遠。
這邊兩人抓着昌珉公主,也是誰也不管,縱身又跳回身後院裡。
彭修眼見着事情發生,本來有意去搭救昌珉公主,卻知道來不及,百忙之中,他唯一來得及做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腳踩住那使左手刀的刺客,將他留了下來。
整個時間幾經變故,其實不過只在一瞬間就已經塵埃落定。
昌珉公主的侍衛所剩寥寥無幾,幾經周折,最後——
她還是被人於光天化日之下劫走了。
“公主,公主!”錢四記得跺腳,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只很不能翻牆去追。
易明威血戰半天,最終功虧一簣,心情十分暴躁,黑着臉湊大步跨過來,一劍橫過去直指那刺客咽喉,怒道,“說,他們把公主劫去了哪裡?”
那人倒在地上,眼神裡有恐懼的情緒閃現,卻是死咬着牙關不吭聲。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錢四急的團團轉。
彭修卻是一聲不吭,默然看了那人半晌,然後擡劍隔開易明威的劍。
“你做什麼?”易明威怒極,惡語相向。
今日本來是他出盡風頭,卻不想一個彭修出現之後,整個局勢大變,還完全失去控制。
他好端端的英雄當不成,還有可能整個武安侯府全家都要獲罪。
幾乎是不容多想,他就直接把彭修給恨上了。
彭修卻不管他眼中熊熊燃燒的怒火,彎身下去一把扯掉那刺客面上黑巾。
陳成跟在後面,驟然一見那人的臉,當先便是不可思議的大呼一聲,“怎麼——”
彭修沒等他說完,自己便是冷冷一笑,將手裡沾血的黑巾往旁邊地上一甩,冷笑道,“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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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差幾百字,時間有點來不及,我先更了,回頭捉蟲的時候補上╭(╯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