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期盼可以這樣，迷信幸福，不管不顧地一路向前衝，管它會不會頭破血流。可我做不到啊，很多年前我已經讀過那句‘愛情不是敗於難成眷屬的無奈，就是敗於終成眷屬的倦怠’，你讓我怎樣樂觀呢？況且初涉愛情海就遇見了沈司墨這樣的……極品，我不死也去了半條命。有時真盼他只是平凡人一個，那麼興許真可以一路交往下去，直到結婚生子，吵架外遇統統經歷一遍，在凡塵瑣事、浮躁生活中相濡以沫，一起變老。可惜兜兜轉轉這麼多年過去，他仍是那個‘門不當戶不對’，我們之間仍舊隔着千萬溝壑，矛盾糾葛層出不窮，愛恨情仇總歸到頭。也好，嘎然而止興許才能留個若有所憾的念想，在彼此心間長存。”
李商別靜靜地聽着，面色肅然。“子瑜，這麼多年，有些方面我感覺還是不夠懂你。不過沒關係，我想經過剛纔的一段話，我又更明白了你一些。咳，本來也想跟你說說我的事，可惜這番話下來，我發現我甚至不如你。至少你認真審視過內心，分析過本性，一切想得透徹。可我卻是混沌的，這些年我原來一直選擇了逃避這條最窩囊的路。齊思嘉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罹患愛人恐懼症，也許現在仍未痊癒。有些傷埋在心底，腐爛至深，若非下定決心要痊癒，怎麼也不願再去揭開，重縫。”
“這就是你拒絕璐璐的原因？因爲你怕你不能像她愛你一樣愛她，還是怕心底那個固留給齊思嘉的位子總有一天會被取代？其實你是怕自己愛上她，或者說，怕因爲她而忘了齊思嘉，對吧？商別，原來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是不敢用力去愛，你卻是守着自己的傷口，根本不願意好。”
李商別一失神，轉頭看向顧子瑜，卻見她駭然睜大眼睛，嘴巴微張。他急忙向前看去，這一看，嚇得心臟漏了半怕，幸虧本能反應猛踩剎車。車子在地面上劃出一聲尖銳的嘶叫，車頭堪堪在前一輛車的屁股上微貼了一下，車身隨即一陣猛晃，瞬間將兩人震了一大跳。
半餉，李商別率先鎮定下來。“對，子瑜，你說得對！原來是這樣，根本不是因爲傷得太重好不了，根本就是我自己不願意好起來！我居然現在才明白。”邊說，邊搭住尚處於驚嚇狀態的顧子瑜的肩膀，“謝謝你，子瑜！”
顧子瑜終於被他拍醒了，隨即破口大罵。“李商別你個畜生，你就是這麼感謝我的！我的小命差點沒報廢在你丫手上，哼，給我滾下車，我來開！”
幸虧前面那輛車的車主是個憨憨的老好人，也沒怎麼跟他們計較。於是，李商別愧然地交出駕駛座，由顧子瑜全程掌舵，一路飛車飈往永安山。
那日，玩得無比開心。在1000米的高空，將雲朵與小鳥踩在腳下，身家性命全權仰仗頭頂大傘的感覺，真是太刺激太好玩了！顧子瑜就是這種無樂不作，無所不玩其極的怪胎，什麼東西最刺激，什麼遊戲最好玩，她都要摻一腳。李商別也是戶外運動愛好者，自然也是放開了膽，玩得不亦樂乎。
晚上和一羣寧波、杭州、上海、南京、溫州的知名鳥人一道住在山莊，大夥兒圍着篝火聚餐、唱歌、相聲、玩鬧、嘮嗑，當然少不了喝酒。李商別很有先見之明地扛了一大箱啤酒在後座，立馬被瓜分了個底朝天。值得一提的是，傘友頭兒老密的愛犬土豆，通體黝黑的拉布拉多，在全國傘圈那也是遠近馳名的主兒，顧子瑜愛得不得了，也不怕死地上前一把摟過它脖子，一記響亮的啵兒就下去了。土豆居然也不反抗，反倒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嗚嗚兩聲。衆人狂笑，顧子瑜後悔沒把她家“大俠”帶出來炫炫，失策啊失策！
熱鬧非凡的週末過去了，顧子瑜不清不願地被李商別揪回了上海。蔣慎言全程GPRS導航他們的歸程，並在明辰紫苑門口翹首企盼他“兩日不見，如隔六秋”的寶貝顧子瑜。傍晚五時，李商別甩瘟疫似的將她踹下車，一溜煙就開走了。顧子瑜剛要破口大罵，卻已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某人抱個了滿懷。
半餉，待到顧子瑜放棄掙扎了，蔣慎言才肯放開她。然後，退開一步，一手環胸一手摩挲自己的下巴，眉毛微微挑高，別有深意地看着她說道：“奇怪啊，難道是我耳背，居然這麼多年都沒聽出來你的聲音如此有魅力！”
顧子瑜頗爲不解地擡眼看他。“什麼意思？誰說我聲音有魅力過？”
“可不就是FM101.7？你忘了，上上週你錄了一張光碟寄過去，參加什麼業餘主持活動？”
“是啊是啊！”顧子瑜連連點頭，興奮地問道，“怎麼？得獎了？有沒有獎品？”那是電臺新近搞的一個活動，聽衆任意選取一個主題，然後做一段一個鐘頭長的特輯，配以文字和音樂。顧子瑜那時閒來無事就錄了一張以緣起緣滅爲主旨的碟，故事是自己寫的，音樂也是一首首親自挑出來，最後的成品她很滿意，信誓旦旦一定榜上有名。
“沒有獎品！”蔣慎言一臉遺憾地說道，眼見她的小臉拋出大大的失望，終於一揚眉，揭露謎底。“但是，他們選中你去主持一檔新開的節目，具體細則約你明天上午你去廣電大廈洽談。怎麼樣？高興吧？”
“高興高興！”顧子瑜一下子蹦起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熊抱。“真好，這份工作甚合我意，從今以後我就正式步入賣‘聲’生涯了！”
蔣慎言寵溺地摸摸她的頭髮。“好啦，先進去洗個澡，晚上我們去大吃一頓慶祝！”
於是，顧子瑜正式開始回覆了上班族身份，主持FM101.7下午兩點至四點的一檔音樂節目。主題不明，基本可以放任她天馬行空，有時是電影分享，有時又是樂器鑑賞，有時讀一段感性的文字，也有時候乾脆一首接一首地放她喜愛的歌。
過了半月，顧子瑜的節目居然開始走紅，而且是以星星之火迅猛燎原之勢。當接到通知，她的節目轉去晚間十點檔的時候，她自己也驚得掉了下巴。後來，她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做的那期張國榮紀念專輯。
哥哥去世已有好些年了，原來，還有好多人跟她一樣，仍舊無法釋懷。顧子瑜還可以清楚地記得那天，她獨自一人走在馬路上，天空適時地飄起雨絲，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世上再沒有張國榮。
她對着電波娓娓說道：“哥哥可算是我最愛的男人之一，這種感情不同於對戀人或是親人，因爲想起來心就覺得疼疼的。愛他絕美的容顏，愛他孩子似的倔強表情，以及那些不羈的傳說。有時，好好地，突然聽到一首他的歌，或是看到他演的電影，又或者，根本只是因爲想起他，會愣在那兒，半天動不了，半天說不出話，只覺得心裡堵得慌，伴着一份難以言說的痛感。這是個看起來跟生活無關，卻會永遠懷念的人。”
然後，她放了那首《當愛已成往事》，前奏是《霸王別姬》的片段，她最喜歡的版本。他唱道：“有一天你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是嗎？可他不知道啊，對很多很多人而言，真的是會不同的。
在L.A的時候，有一陣子她常常失眠，於是翻來覆去地聽這首歌。“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裡，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爲力……”聽着聽着就忍不住要落淚，爲這首歌，也爲自己夭折的初戀斷腸。
不瘋魔不成活。這是他的生活態度吧？顧子瑜常常猜測他選擇以跳樓這種狠絕的方式結束生命，究竟是爲什麼？也許生命真的不是每個人的責任。
跳樓的方式比較痛快吧，她想。何爲痛快？又痛，又快。與之類似的詞語，顧子瑜還喜歡天，空；快，樂；熱，鬧。
佛說，歷盡萬水千山，猶如清風拂面。可顧子瑜是凡塵俗人，永遠到達不了那樣的境界。所以，聽着這樣的歌，她哭了。突然就想起了那個刻意不去想的人，沈司墨，與你在一起，我也曾是個瘋子。沒有你在身邊，人生真的會不同。而這一切的一切，我又是那樣地無能爲力。
每到這種時候，她總會傷感。她從來不強迫自己忘記，事實上，她也忘不了，所以，希望做到的只是令自己不要常常想起。她不能放任自己沉淪於往事中，但不表示就真的不會想起。算了，順其自然吧，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應該也不會持續太久的吧。不都是這樣嗎？一切終將過去，之所以仍然念念難忘，不過是時間還不夠長。
可是，真的還不夠長嗎？分離的四年半里，她也沒能將他忘記分毫呀。有時候想想，會把自己嚇一跳，竟然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大學，初戀，懷孕，出國，結婚，生子，回國，離婚，複合，訂婚，綁架，離開……人生最精彩的大部分，只用了這麼幾年的時間，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走完了一個過場，現在無非只是慣性使然地生活着，也許重溫往事，也許創造新生，但是再無多大的激情。懶，變得更加地懶，感情上尤其是這樣。再不敢千方百計去愛一個人了，只得站在原地，承受別人的愛，適當地給予一定的回報。日子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