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天下了晚自習，老師把小六叫到辦公室，他拿着小六寫的那張大紙條，抽着煙，半晌無語。細心的小六看到，那張大紙條上，有菸頭燙的痕跡，也有水漬的痕跡。小六也不說話，她想，一定是自己在紙上寫了什麼讓老師生氣的話吧。就在她在老師的沉默中感覺到非常無所適從的時候，老師看了她一眼，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如果你被自己家的狗咬了，你會怎麼樣？”小六傻愣愣的，不知怎麼作答。此時門突然被推開，校長進來了。老師說：“那你去吧。”
老師爲什麼繞着彎罵小六是狗呢？而且是沒有良心的狗。小六在紙條上究竟寫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起因是前兩天晚上，熄燈後老師查宿舍的時候，大家正在嘰裡呱啦地說話。老師生氣了，大聲拍着門讓全部人起來到外邊站着，不許睡覺。正好小六也在這個宿舍。當老師看到她的時候，說：“沒你的事，你回去睡覺。其餘所有人，全部站到外邊！”
但是小六哪能睡得着呢？其實她剛纔也正在和大家說話。可能老師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但他單獨不讓小六罰站，其他同學自然有意見了。老師剛離開，小六就聽見大家唧唧喳喳：“老師真是偏心，她剛纔明明也說話了，難道學習好就可以不罰站？”小六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原本應該感謝老師的信任，他是因爲相信她沒有搗亂說話，怕冤枉她一起站在外邊吹風，才讓她單獨回去睡覺的。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小六當時碰巧也在說話。
但是小六卻覺得，老師這麼做，讓自己受到了其他同學的非議。所以第2天，她就寫了一張大紙條，大意是說老師這樣做是不對的，容易造成同學們孤立自己。她當時也想得簡單，老師平時的縱容，讓她養成心裡有什麼就想對老師說什麼的習慣。
然而這次，卻是大大傷了老師的心。他沒想到自己格外優待，她居然還不領情。他當然很生氣了，所以他第2天晚上下自習，就把她叫到辦公室，拐着彎罵她是：自己家的咬了主人的狗。小六想到老師手裡那張大紙條上的斑斑水漬，難道，老師哭了？他被自己的學生氣哭了哦。
這事之後，老師對小六極爲冷淡，疏遠。他懶得再關注她，懶得再理她。他雖然沒有當着大家的面，撤去她班長的職務，但是本應該班長做的事情，比如維持紀律，比如收作業本，收班費，他從此卻委託另一位同學處理。
執拗的小六當時還覺得自己做得沒錯呢。並沒有向老師認錯。她比老師還牛呢，從此後見了老師也不叫，上他的語文課時，就故意趴在桌上睡覺。這一切自然都被老師看在眼裡。不過他並沒有再找小六單獨談心。而是對着全班同學說：“自己要清楚自己來學校的任務是什麼，否則只會自己害了自己。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要振作起精神來，好好學習。”
小六知道，這句話，是對大家說的，更是對自己說的。然而，她努力學習，卻力不從心。與老師之間的隔閡日漸加深，她的學習也一天比一天更差。
這樣，就導致了小六初三時期的墮落。失敗，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除了小六自己，會有別人知道爲什麼嗎？後來再想到那件事，小六也覺得是自己太不知好歹，辜負了老師的信任不說，還傷了老師的心。老師一直把她當自己家人，是因爲老師也出身窮人家，他當然明白窮人家孩子的敏感，脆弱，以及自卑吧。他希望這個孩子更有自信一點，但可能沒有把握好度。
老師不再是那個微笑着和小六開玩笑的老師，他不會再在她的作文本上批示：“不要相信救世主，要相信自己，只要有破釜沉舟、臥薪嚐膽的氣概，就沒有什麼辦不成的事。”他曾鼓勵她在困境中保持堅韌不拔。可是他真沒想到，一向苦心栽培，精心呵護的學生，竟是那麼讓他失望，生氣，甚至，傷心。她真是沒有良心。幹嘛要對她那麼好呢？以後再沒有這種必要了。她不配得到。
那種被遺棄的失落，深深影響了小六的學習。中考又毫無意外地失敗，小六很傷心，很後悔。後悔自己跟老師較勁，結果卻害了自己。按說初三時候那老師也不教小六了，關他什麼事呢？其實主要原因還是小六自己不好好學習。特別對初三驟然新增的化學，她一下還真不能適應。不過化學老師很善良，他有一次關心地問小六：“你在初一初二都是尖子生，怎麼到了初三就學不動了呢？”於是小六下決心，必須把化學學好。有一次測驗，她考了90分，自我感覺還不錯。但是化學老師卻對她說：“你不應該考90分，你應該考100分。爲什麼你沒有做到呢？”也許是，力不從心。再多努力，都無法再回到第一的位置。
中考結束後，數學老師找到小六，說：“爲什麼你不喜歡學數學呢？你總分其實也不低，600分考了534分，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數學考的太差，才考了62分！校長認爲是我沒有好好教你，對你不夠重視，我心裡很不是個滋味。”
小六真沒想到，自己的成績，其他老師都很關心。自己考的不好，也是對老師們的辜負。而且，更是對親人的傷害。大家都一致認爲她本該是種驕傲和榮耀，結果卻成了共同的遺憾。
失敗無可挽回，從此後小六該何去何從呢？舅舅說：“你家的情況太差了，根本不可能供你繼續上高中。要不你就當民辦教師吧。咱們鄉里10幾個村的小學，你隨便挑，想去哪教都行。我跟鄉里領導關係很熟。”舅舅是鄉里的會計，他看到妹妹，也就是小六的媽媽這些年過得辛苦，如今唯一的希望又將成泡影，也想幫她們一把。
小六問舅舅：“小學民辦老師一個月工資多少錢呢？”舅舅告訴她：“一百來塊。”小六想，也太少了，這對貧窮的家根本就是杯水車薪，想靠這點錢去改換門庭，根本不可能啊。
她對未來的生活失去了希望。
眼看新的學年就要開始了，好幾個高中的老師都來到小六家，邀請她入學，但是爸媽說花錢太多負擔不起，女孩子家讀那麼多書幹嘛？
上高中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看看身邊一個個同學相繼入學，小六絕望了。爲什麼自己要生在這麼窮的家庭？
哥哥夢想看她悶悶不樂，也過來發牢騷：“當年我學習也不算差，但是爸媽交不起30塊錢，居然沒有讓我參加中考。你說咱們的命運爲什麼這麼苦啊？”
是啊，爲什麼命這麼苦呢？哎。哥哥又說：“我前兩天去找人算命了。本以爲會得到什麼啓示呢，結果那算命的第一句話就讓我失望了。”
“他怎麼說？”小六問哥哥，她感覺自己和哥哥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哥哥的命怎麼樣，她的也肯定一樣。
“他說，我兄妹六人，我排行第五。上面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下面有個妹妹。這不胡扯嗎？我當場就說他胡說八道，我其實兄妹兩人，我在家就是老大。”
“後來呢？”
“後來我當然就不算了。這些人都是騙錢的。”哥哥說到。
“其實他說的也對。”小六對哥哥說。
“對個屁呀！那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在哪？你見過？我可比你大六歲，我都沒見過！”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媽媽曾經跟我說過，她前面生過兩男兩女，都夭折了。”
“是嗎？嗯，你看人家們多聰明，一出生，看到這家裡窮，就趕緊回去，重新投胎去了。就咱倆笨蛋，傻帽，竟然糊里糊塗留在這家裡受苦。”
是啊，爲什麼我不可以重新選擇呢？小六靜悄悄地想。
是的，她想到了，死。那一年，她16歲。
就在小六還沒來得及實施自殺計劃的時候，她做了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一個身着白衫的神仙。那神仙看上去也不過三十歲上下，看上去很富有親和力。小六看到他站在窗外向自己招手，走近卻不認識，疑惑地問：“你是誰。”
那人卻不回答，只是搖了搖手中摺扇，問她：“小丫頭，你又想不開了吧？”
“你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你叫膀娥。對不？”
“嘿，你這下可說錯了。”
只見那人翻了翻手中的書，疑惑地看向小六。“不對呀，你就叫膀娥。”
“你手裡拿的是？”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不過你明天可以查查你家戶口本，看看上面你的名字。”
小六想起來了，家裡的戶口本很早就看到過，那上面，自己的名字，的確好像是叫這個。真是好神奇哦，自己都忘記了，但眼前這人又怎麼知道呢？他來找自己，爲什麼呢？
那人似是看透了小六心裡的想法，他不屑一顧地說：“其實，我來找你，是因爲我知道，你現在不想活了，你想自殺。對不對？”
“啊！”小六似乎明白了，“我知道了！難道你是死神？”是啊，否則他怎麼知道自己這麼多，他是來確認一下身份，然後把魂魄拘走。真沒想到，眼前這溫和的面容下，卻隱藏着這麼殘忍的一顆心。
那人哈哈大笑：“死神？我像嗎？不過，你也可以這麼說。”
“死神有什麼可怕的！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就帶我走吧！”小六說。
“哎！爲什麼你總是這樣，隨心所欲，率性而爲，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呢？”那人嘆了口氣。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遲死早死，有什麼差別？你沒聽人家說過‘死了好，死了能穿花花襖’？”
“死了能穿花花襖，只有親情忘不了！”那人接到。
“人家還說，‘早死早託生，輩輩活年輕。’我希望死是痛苦的結束，新生命的開始。”
“一錯可恕，再錯奈何？我可告訴你，死並不是痛苦的終結，而是更深更多新痛苦的起點？”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就是來帶我走的吧？”小六覺得，這人真是可惡，勾人魂魄的時候，還能假惺惺地說一通讓人留戀人世的話，似乎在勸人們珍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