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個詭異的聲音似從天邊飄來:“她暫時還沒死。”
席容猛地擡起頭來,四處尋找說話的人。
“不過,她離死不遠了。”接下來的話又將席容剛升起的一點希望打進谷底。那聲音似乎在故意戲耍他們,等了半晌又悠悠送來一句:“但也不是完全沒救。”
“告訴我……怎樣才能就她……求求你……告訴我……你讓我做什麼都願意……”席容跪倒在地上,對那個聲音來源的放下重重磕頭。
“什麼都願意嗎?”那聲音反問。
"是。“席容毫無猶豫。又是片刻死一般的寂靜,席容的眼中,焦灼得已經快要沁出血絲。
終於,那個聲音再次降臨:”她失血過多,已無藥可救,除非……“
”除非什麼?“席容急忙追問。
”看見旁邊吸血的蟲子了嗎?這種蟲子的名字叫血蠱。“僅是這個名字就讓聽的人覺得心中一顫。
”血蠱若是入了體內,每日用同宗同胞的人的鮮血餵養,便能替失血的人維持住精氣不散。“那人的話剛一說完,席容就欣喜大喊:”我便是她的同胞姐妹,用我的血來養蠱吧。“
那人似輕輕嘆了一聲,又繼續說:”這可非一朝一夕之事,最初的三天,每日藥需要一碗血,之後的七七四十九天,每日減至半碗,之後便是每日十滴,一天都不可間斷,如此餵養之法,或許她還沒醒來,你便已先虛耗至死,而你死了,她同樣還是會死,這樣你也願意嗎?“
”我願意。“席容緊緊握着鳳歌的手,流下淚來。她們本就是同日生,就算再同日死,又何妨?至少,她們不會分開。
”那她……還會醒過 ?Y , 來麼?“席容哽咽着問。
”看她的造化罷。“一個木匣伴着這句話的尾音,落在席容腳邊:”這裡面便是血蠱之王,讓她吃下去。“
席容打開了匣子,裡面那隻足有拇指大小的蠱蟲,讓人望而生畏。當她仍是咬緊了牙,伸手捉住它,顫抖着喂進了鳳歌的口中。
那血蠱往一接觸到溫熱的脣,便立刻鑽了進去,自喉間迫不及待地滑下,甚至能從肌膚外看到它爬行的痕跡,十分可怖。
”現在便必須即刻以你的血養蠱,不然蠱蟲便會吞噬她自身的精血。“那人出言提醒,席容立刻張口在自己手腕脈搏處狠狠咬下,將傷處送到鳳歌脣邊,看着鮮血自自己身上流出,再流到鳳歌體內,淚隨着血滴落。
歌,我活一天,便定會讓你活一天。生死不棄。
……
當喂蠱完畢,席容已近虛脫,靜靜地伏在鳳歌身邊不動。
那個聲音又再次傳來,但這次漸行漸遠:”今日可容你們在此處歇息,但明日清早即必須出谷,且永世不得再來,否則殺無赦。“
衆人面面相覷,但無一人多話。就這樣熬到天亮,他們除了山洞,只見清晨的陽光下,這谷中美得恰似仙境。正在驚歎中,一隻白鶴從天而降,依舊日昨日一樣,引領他們穿越密林,然後振翅飛遠,只留下一聲清鳴……
各自心中感慨這番奇遇,他們繼續上路,席容走在旁邊,不時察看馮野懷中的鳳歌有無異樣,而她自己的臉色,也同樣蒼白,額上虛汗陣陣。
馮野不忍,提出先停歇片刻,他們倚着樹幹坐下,席容仍舊緊握着鳳歌的手,不肯放開。這已經是世上她還剩下的唯一一個親人,就連她們的父親,也在剛剛重逢之後,又再度失去。眼前彷彿又浮現起席明揚臨死前的那一幕幕,她垂下眼,眼去眼底的淚光,心若被凌遲。爲何……爲何是他……殺了父親……
“容兒。”正在想着,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她渾身一震,卻沒有擡頭,垂在膝上的那隻手緊握,指甲將手心剜得生疼。
“容兒你怎麼樣,沒事吧?”彥祖疾奔過來,眼裡泛着紅血絲,形容憔悴。
昨天,他明知道她恨自己,可他還是放不下她的安危,最終追隨而來,但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入谷。而黑暗中的山谷入口,竟彷彿又鬼障,他無論如何闖,就是進不去,急得快要崩潰,在外面整整等了一夜。一見席容,他就想着將她擁入懷中,可她卻別開了臉,冷聲喝止:“別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後慢慢地垂下,只怔怔地看着她的臉,低聲囁嚅:“我沒有……真的……”
“我親眼所見,你還要狡辯嗎?”席容擡起頭,眼神冷厲地看向他,逼着自己,不要現出淚光。
“是他先要殺我,我才……”彥祖拼命想要解釋,他不甘心,真的就這樣失去她。
“他要殺你?”席容一字一頓地反問,語氣中帶着恨意和嘲諷:“他已經是廢人,怎可能如此自不量力?”
“他就是故意的。”彥祖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握住了席容的肩膀,情緒激動:“他就是要自己的死,嫁禍給我,讓你一輩子恨我,你知道他在我耳邊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麼嗎?毀滅!他就是要毀滅你和我的感情。我怎麼可能在你的面前,殺你的親生父親?”
他的搖晃,讓席容一陣暈眩,但她仍是硬生生揮開了他手,笑容絕望:“不要再狡辯了,彥祖,爲了那樣東西,你的手上已經染了多少無辜的人的血?更別說我爹是唯一知道那條線索的人,而當時,門外還站着同樣知道那個秘密,虎視眈眈的馮紹,你殺我爹滅口,對你而言,再正常不過。”
“不,容兒,容兒。”彥祖着慌地還想去捉住她的手,她卻站起了身,再不看他,只低聲對馮野說:“走吧。”
馮野深深看了彥祖一眼,終究還是站起了,和她並肩前行。
彥祖依舊蹲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那片清晨的白光裡,彷彿被那亮光刺傷了眼,視線變得模糊。
而此刻的席容,僵直着不停往前走,父親臨終前的話在她腦中反覆迴盪,如同咒語。
滅門殺父之仇永世莫忘。是的,她不能再原諒他,不能。無聲的淚隨着她的腳步,悄然灑落在碧草間……
除了山谷,坐上前來接應他們的馬車,席容以腿爲枕,讓鳳歌躺在自己身上,輕輕拂開她頰旁的散發,凝望着她許久,驀然開口:“馮野,你可知道城中有座鬼宅?”
馮野一愣。
“若是我猜的不錯的話,應該就是當初雪妃從宮中逃出,因爲收留她而被滅門的那戶人家的宅院吧?”席容的聲音,緩而穩,慢慢擡起眼來,看着馮野:“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
馮野轉開眼去,不和她對視:“你……相信馮紹所說的身世?”
席容忽而冷冷一笑:“到了現在,相不相信都已經不重要,皇位永遠不可能輪到他這樣的人來坐。”說完這句話,她有垂下眸去,看着鳳歌咽喉處的那道深入皮肉的刀傷,眼中光芒森寒:“即刻派暗人,去東西南北的集市交匯處,守住舂米人石雕,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靠近,然後等午時,將石雕右眼瞳仁塗上血紅硃砂,再派精銳之兵埋伏於鬼宅,今日夜間,凡是粗現在那裡的人,便是馮紹的幽冥,格殺勿論。”
馮野驚訝地望着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另外,派一隊人馬去地宮,將我父親的一題運出……”她哽咽了一下,但隨即繼續吩咐:“然後,徹底毀了地宮。”
她用力地握緊鳳歌的手,聲音輕柔,卻又透着狠絕:“馮紹毀了你,我便毀了他。”
馮野將臉抓向窗外,輕輕嘆息了一聲……
是夜,寢宮內室。
席容守着牀上的鳳歌,又爲過一次血蠱,她虛弱得已快倒下,但她仍是強撐着,因爲她要等待,馮野帶回來的消息。三更已經敲過,門外傳來了宮人的稟報聲,說馮野到了。
“傳。”席容即刻坐直了身體。
馮野進來,她沉聲問:“如何?”
“已盡數截殺,但是……他未出現。”馮野回答。
五百三十一章 以死做局
席容脣邊的笑容嘲諷:“今日你們傳聯絡暗號時,他一定就在附近,甚至也知道你們會在鬼宅設伏,但是他不敢出現,對如今的他而言,保命纔是第一要務。”
馮野無言。
“那便刺激他到底。”席容輕描淡寫地一挑眉,眼中卻有深刻的恨意:“將所有的屍體,剝了面紗面具,掛到城門之上,讓大家都看清楚那羣殺人的惡魔,究竟是誰!”
馮野應下,在告退之前,低聲囑咐:“你也要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
席容垂眸“嗯”了一聲,然後又輕輕說了句:“這次謝謝你。”
馮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笑了笑:“無論我爲你們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
席容擡起眼看他,差點落下淚來,他卻似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疾步離去。。。。。。
次日清晨,席容換好華麗朝服,用胭脂脣朱,遮掩住自己蒼白的臉色,然後走到牀邊,輕輕觸摸了一下鳳歌的眉心,轉身離開,前往鳳御宮上朝。一步步走上玉階,她站在最高處,環顧羣臣之後泰然入座,聲音冷清威嚴:“幽冥衛已於昨夜徹底剿滅,從今以後,諸位愛卿再也無需擔驚受怕。”
衆人在高呼皇上聖明的同時,卻又在心底有絲震撼,女皇竟能將橫行多年的幽冥衛一夜之間誅殺殆盡,並懸於城門口示衆楊威,又是怎樣的手段和魄力。
而接下來,席容的話,更讓人心底發寒:“幽冥衛雖除,但其賊首馮紹仍未落網,所以各位卿家有知道線索的,速速上報,朕必有大賞;反之,假如隱而不報,日後若被查出,便以叛黨餘孽論處,九族連坐。”
臺下曾爲馮紹朝中親信的幾名大臣,此刻背後已是冷汗涔涔。
席容淡淡地掃過他們,又將眼神投注到馮野身上:“此外,由王爺全城發佈諭令,城中百姓,凡是發現逆賊馮紹行蹤舉報的,賞黃金百兩,而若是窩藏,全家舉罪,爲其陪葬。”
“是。”馮野垂首應道。
“好了。”席容聲音一輕,語調變得柔和:“諸位卿家,照常議事吧。”之後的早朝時間,她神色淡定,似乎先前那個下絕殺令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其他人卻是戰戰兢兢,無法從最初的情緒中抽離。。。。。。
重賞苛罰之下,必有叛徒。想踩着馮紹往上爬的,或者是怕被馮紹拖下水的,開始暗中舉報,線索漸明。兩日之內,甚至連他的私密產業春月樓,都被供了出來。
當官兵突襲春月樓,老鴇出來,還未開腔,便直接被制住,而此刻,樓上最裡間廂房,有一人迅速翻出後窗而逃。這個便是馮紹,當他終於逃出那條暗巷,站在屋樑頂端,眺望遠處的紅瓦宮牆,不禁恨的咬牙。
好一個席容,竟將他逼至走投無路。他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給石雕塗硃砂,在鬼宅設埋伏,心急如焚,卻不敢露面,只能任自己多年訓練的幽冥衛毀於一旦。他偷偷地返回地宮,卻發現自己曾經的驕傲,已成廢墟一片。現在連春月樓,也被查封,他再無可容身之處。
一生都在報復別人的他,第一次深刻地嚐到了被別人報復的滋味。馮紹沮喪地將斗笠扣抵,走在熱鬧的街頭,竟忽然想到了彥祖。現在彥祖也不好過吧,他殺了席明揚,罪過並不比自己輕,席容又怎會原諒?馮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有了些許平衡。
七彎八繞,他到了曾經和彥祖秘密會面的那間酒樓附近。仔細探查周圍,並無異樣,他纔信步走入,坐到慣常的位置,要了壺酒。他知道,也同時會有人將自己的行蹤即刻告知彥祖。
果然,當夜幕降臨,廂房的門被輕叩了兩聲。。。。。。
來人正是彥祖。今日的他雖然臉上任有笑容,可一看黯淡的眼神便知,他不過是在強撐。
“在等我?”他走到桌邊坐下,自斟自酌酒一杯。
“如今也只有我們二人同病相憐了吧?”馮紹涼涼地瞟了他一眼。
彥祖不答,抿了口酒,將眼神投向窗外的夜色。
“席容真狠。”馮紹冷哼一聲。
"不怪她."彥祖苦澀地笑笑:“親人被殺,她自然要報復。”
馮紹斜睨了他一眼:“你也遭到報復了麼?”
“她恨我便是對我最大的懲罰。”彥祖輕閉上眼睛,將痛楚和在酒中,一飲而盡。
馮紹盯着他看了片刻,呵呵一笑:“只怪你當時太貪心,怕我站了便宜,殺席明揚滅口。”
彥祖擡起眼來,也笑了笑:“若我告訴你,是席明揚先出的手,故意引我殺他,你信麼?”
馮紹的表情頓時僵住,半晌,忽然頓悟過來,手上一頓,酒盡數潑灑:“老東西可真狠。”明白自身已無力手刃仇人,便破乾脆以死做局,一箭雙鵰。使彥祖失了席容的心,被恨一輩子。也使他的身世再無對證,成爲永遠的懸案。甚至到了最後,還暗示鳳歌,永坐皇位不讓。
“毀滅。”彥祖轉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淒涼:“他做到了。”毀滅他們各自人生中最珍視渴望的東西,讓他們活着比死了更痛苦,這纔是最好的復仇。
馮紹想到了自己如今落魄之極的處境,也不禁頹然,猛喝了幾杯。帶着愁緒喝酒,太容易醉。到最後,兩人均已微醺。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彥祖半撐着額問馮紹。
“天明國只怕是呆不得了。”馮紹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再掩蓋自己的狼狽。
“那你去哪兒呢?”彥祖微掀起眼瞼,瞟了瞟他。
“隨你走怎麼樣?”馮紹答得半真半假。
但彥祖只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馮紹撐起身體,只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條斯理地說:“其實呢,我也不見得真沒有可去的地方,畢竟我手上,也有兩本書。”
“兩本?”彥祖眯了眯眼眸。
馮紹一笑:“除了從你那撿來的一本,以前還有人給我送了一本。”
“誰?”彥祖眸光閃動。
“於嬤嬤。”馮紹的回答,讓彥祖微怔,隨後追問:“你和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自己也不清楚。”馮紹自嘲地笑,眼底有絲傷感:“只覺得她爲我做了很多。”
彥祖忽然想起了當初,於嬤嬤帶給席容的那封書信的落款:“她是不是姓樑?”
馮紹頓時全身一震,驚愕地望着他:“你怎會知道她姓樑?”
彥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確定:“我之曾經看到過她在信上的印戳是個樑字。”
“什麼樣的樑字?”馮紹忽然激動起來,伸手抓住了彥祖的衣袖。
彥祖疑惑地望着他,將那枚印鑑的形狀描述了一遍。
馮紹徹底呆住,手緩緩鬆開,跌坐回椅子上,喃喃地說:“怎麼會。。。。。。怎麼會是她。。。。。。”
“是誰?”彥祖輕聲問。
, , 馮紹卻忽然站了起來,徑自往外走。
“你去哪?”彥祖驚訝。
馮紹卻似根本沒聽見,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口。
彥祖怔了片刻,終於還是悄然跟上。。。。。。
郊外荒野。
馮紹站在那座孤冢前,腿一軟,跪倒下去,手顫抖地擡起來,去撫摸墓碑上的字。“真的是你嗎。。。。。。母親。。。。。。”一滴滾燙的水珠落下來,融入墳前的黃土。他驟然痛哭起來,拼命將頭往石碑上磕:“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要騙我。。。。。。”
彥祖在遠處看着這一幕,不忍地嘆了口氣,正待上前相勸,突然驚駭地發現,馮紹的四周,有許多人正在疾速靠近。
原本沉浸在悲慟中的馮紹,也猛地醒悟,但已經來不及,他已在包圍圈的中央,密密匝匝的弓弩,對準了他,逃無可逃。
他怔了半晌,忽然仰天狂笑:“好,好,我活該命絕與此。”靠緊了那墓碑,他閉上眼,輕嘆一聲:“只請你們求她一件事,將我的屍首葬在此墓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