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5章 玉骨久成泉下土
衛之函死死盯着那信箋看了片刻,才接過來打開。
裡邊有幾張紙,上邊工工整整地寫着秀氣的簪花小楷。
第一張紙上的話就是寫給衛之函的,翠翠感謝了衛之函在過去的時光裡對她的照顧,也感謝衛之函請人教會了她那麼多東西,讓她不至於成爲一個沒用的花瓶。她回想自己的一生,都是值得的。
通篇都是對衛之函的感謝,沒有提及絲毫自己對他的敬仰愛慕之情。
第二張紙上的話是給江清月的,要簡短一些,是爲了拜託江清月一件事。盧玉簫在京城永平錢莊裡存了一筆銀錢,翠翠希望江清月能將這筆銀錢取出來,若是有機會見到盧三小姐,將這筆錢交給她,保她衣食無憂,畢竟她是盧玉簫的親妹妹。
英國公府滿門抄斬,盧玉容因爲早就離家出走而倖免於難。但是廣元帝卻對盧玉容下了追殺令,讓人將盧玉容找回來一併正法。因爲廣元帝怕盧玉容成爲第二個徐風暖,到時候再叫囂着給英國公府的人報仇之類的,有前車之鑑在,他不敢再留活口。
廣元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不願意再埋下任何隱患,英國公府的人,他一個都不會留。
第三張紙,翠翠寫了她今天去了刑場,親眼看了英國公府的人行刑的樣子。她看見了盧玉簫,盧玉簫也看見了她。翠翠覺得盧玉簫在臨死之前,應該是想要見到她的。
翠翠信中寫了對盧玉簫的歉意,儘管她在前幾天去見到盧玉簫的時候,絲毫未提抱歉之類的詞語。因爲在那樣的境遇下,道歉沒有用處,只會顯得可笑滑稽。
翠翠還寫了,她在英國公府的時間裡,很多時候是發自內心的高興。爲了正義,她不後悔入英國公府,更不後悔後來揭發這一切。
全正義之名後,她願以性命報她受到的偏愛和情意。
最後一張紙,翠翠寫了希望在自己死後,可以將她火化,然後葬于山川湖海,隨風而去。希望他們都忘記她,就當她從未來過。
“告以天地之正,全一世之情,翠翠不虛此生”,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衛之函的淚滴到了這幾張紙上,洇溼了一片。
她沒有寫任何的抱怨之語,通篇都是感謝和懷念,讓人能讀出暖意。甚至可以想象到她伏案寫這些東西的時候,那種心平氣和、歲月靜好的模樣。
“是我害了她。”衛之函的聲音有些哽咽,“我若是不讓她入英國公府幫我看着那些人,幫我找證據,她現在也不會如此。”
那樣的話,翠翠還是紅顏招的頭牌,每天煮煮茶、彈彈琵琶,哪裡還有後邊的諸多爲難。
“翠翠是個知恩的人。”江清月輕聲道,“你對她有恩,她會想方設法地報答你。你讓她入英國公府,正是全了她的心思。”
衛之函擡頭看着江清月,眼眶通紅。他哆嗦着脣角,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接下來的幾日,江清月沒見到衛之函,只是聽燕賀說,他整日酗酒,爲此被他父親工部尚書大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衛之函還是覺得,是他害死了翠翠,他自責無比。
將翠翠的身體在冰室中放了幾日之後,才按照她的遺書上說的,將她火化。
衛之函來了,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將自己打理得整整齊齊。
但也就是這麼幾日的時間,人已經瘦得脫了相。
柴火引燃,火苗竄上了翠翠的衣物,將她湮沒。
跳躍的火光映在衛之函眼中,晶瑩一片。 。
誰都沒有說話,大家注視着這團火越燒越旺,然後慢慢熄滅。
那個漂亮的姑娘,已經化爲了虛無。
衛之函的喉結上下滾動,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能被他視爲紅顏知己的人了。
他再也喝不到那樣好喝的碧螺春了。
翠翠的骨灰被收入了罈子裡,交給了衛之函。
江清月望着他:“她想葬於江河湖海,你去送她最後一程吧。”
衛之函輕輕點了點頭。
她的賣.身契已經一併燒了,自此,她的身體和靈魂,都獲得了自由。
過了幾日,衛之函又將翠翠的琵琶和衣物葬了,做了個衣冠冢, 好以後四時祭拜。
雖然翠翠說希望他們忘記她,但是衛之函覺得那樣還是太殘忍了。
相識一場,如何當做從未見過。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聽燕賀說,衛之函的狀態一直都很低迷。
“翠翠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給他造成困擾,所以從未告訴過他她對他的情意。”江清月低聲道,“若是翠翠能知道他如此懷念,不知道會不會感覺到欣慰。”
燕賀也跟着嘆了口氣:“凡是咱們見過的都能看出來翠翠喜歡衛之函,就他自己不知道。”
“他難受,是因爲他自責內疚,覺得是他害了翠翠。旁人就罷了,翠翠被他一直視作紅顏知己,現在卻落得如此。”江清月輕輕搖了搖頭,“你平時多安慰安慰他吧。”
“好。”燕賀說,“我知道了。”
衛之函這幾日經常喝酒,喝多了就拉着燕賀說話,一說不該讓翠翠入英國公府,又說早該在事情瞭解之後就陪着她,這樣她就不會有自盡的機會了,如此種種,將責任全都攬到了自己頭上,越想,越是難受,彷彿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裡。
夏日雨水很多,幾場大雨過後,洗刷了英國公府被滿門抄斬的血腥之氣。天空重新放晴,是一派晴空朗朗的盛夏光景。
傍晚,江清月正在院中和顧辭閒話家常的時候,便見趙祥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連聲道:“小姐,小姐,少爺回來啦!”
話音剛落,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果然見是江清楓跑了進來。
他像是風塵僕僕趕路而來的,額頭上全都是汗,急促的呼吸並不能掩蓋他一臉的興奮之色,尤其是一雙眼睛晶亮,右眼角下的三顆小痣被汗水沖刷,愈發明顯。
“怎麼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江清月走過去,將帕子遞給他,“是有什麼急事嗎?”
江清楓接過帕子胡亂擦了一把臉, 興沖沖的舉起手裡提着布袋子,興奮無比:“姐姐,我做到了!”
“這是什麼?”江清月有些迷惑。
江清楓大步走過來,將那布袋子放在桌子上,打開,裡邊儼然是一顆頭顱。
有點兒突然,江清月嚇了一跳。不過也是片刻的訝異,她盯着那血肉模糊的頭仔細看了看,復又看向江清楓:“這……太抽象了,我沒認出來。”
“這是崔茖的頭顱!”江清楓解釋。
江清月在腦海中搜索在這個名字,這纔想到,是曾經的尚文侯崔荇的族弟。
“有人告訴我,當初侯爺就是被這個奸詐小人給算計了的!他害死侯爺,繼承了侯爺的爵位和地位,投靠了上齊!前陣子他們不敵,清河已經被收復。崔茖帶着一隊親信跑路,被我追了五百里追到,將他斬於馬下!”
江清楓像是唱大戲一樣,繪聲繪色地給江清月描述:“已經手刃奸人,我終於可以告慰侯爺的在天之靈了!”
(本章完)